红弦朝自己的父亲秦士清轻笑一声:“您这又是动得什么怒。”
粉蝶轻拉一下红弦的衣袖,低声劝道:“你这又是何苦来呢?”
红弦笑盈盈地道:“我不苦,往后她们的日子才叫苦哩。翠姨、施姨,我再敬您二位一杯。咱们秦家如今是个什么状况,翠姨您是知道的。”
翠儿糯糯地道一声:“知道。”
谭氏冷喝一声:“你知道什么?”
一道阴冷的目光瞥了过去。
翠儿低下了头,不敢再说什么。
还没有摸清状况的施碧云大着胆子,站起身来,望向红弦:“二姑娘说的什么境况,能和我说说么?”
红弦轻笑一声:“正房夫人是施姨您的表姐,让她同你说就是了。”
谭氏强压着心底的怒火,顾不得还在哭泣的女儿,冷冷地望着红弦:“二姑娘,你不用给我们表姐妹之间挑唆,我们姐妹的情份,你挑唆也没用。”
红弦一脸无辜地反问道:“我挑唆什么了?我只是让您的表妹向您询问这家中的境况,您要是觉得,不该让她问您,我同她说也行。施姨,您记住了,我叫秦红弦,是这家的二姑娘,平日里常往王宫当差,不怎么在家里住着。不过这几日千岁怜惜,让我在家中休息,有什么事儿,您可以到宜兰堂来找我。”
说着,红弦又饮一盅酒:“红弦不胜酒力,先回去了。”
秦士清看着红弦,想发火又发不出来,伸着手,指了指红弦,想要骂上几句,却又不知道能骂什么,终于还是将手指放下了。
谭氏看在眼里,连命:“翠儿、碧云,你们两个扶老爷回去。”
一场宴席,终是不欢而散。
红弦回到宜兰堂,坐在床上生着闷气,想要听琴,又想起云青已经不在,心中愈发不满。
看红弦离席,便追了过来粉蝶,也不客套,直接坐到红弦身侧:“当初,谭氏本不想给翠儿名份的,是你一点点地在父亲面前说下的,怎么到今天,你当着大家的面儿,又是这么着,真真的让人看不懂。”
红弦苦笑一声:“有什么看不懂的呢,往后这家里妻妾争风的事儿多了。我不过给她们起个头儿罢了。姐姐你看如何?”
粉蝶的眼中,闪过一丝慧黠:“你不起头,难道她们就不争了么?”
红弦呵然笑道:“争啊,可是干看戏,我觉得无趣。自然要添一把火的。”
粉蝶叹了口气:“你倒不怕玩火自焚,往常,你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
红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哂笑道:“就这个家,咱们可还能呆多久?沉得住气,沉不住气,又有什么区别。早晚咱们也要离开这个家的。”
粉蝶侧过了头:“你如今是终身有靠,什么都不怕的。”
红弦却是有些不依不饶地揶揄着:“难道你就怕了么?”
粉蝶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怕,我怕得很。你知道我的,一向最是胆小,所有的心思,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罢了。”
红弦看了,心生怜悯:“姐姐又何至如此伤感,如今你也是在皇后娘娘面前标了号的人物。寻常你又怕什么呢?”
粉蝶有些悻悻地:“在皇后娘娘面前标名挂号了又怎么样呢?还不就那么一回事儿。”
红弦叹了口气,多少带着一些懊悔地道:
“小时候,我不懂事,凡事都要同你抢上,那时,你也没有像现在这个样儿。后来紫袖来了,时不时地与你动粗,你一样也没有像现在这个样儿。到如今,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了些,你怎么倒伤感起来了?”
粉蝶哂笑一声:
“就这日子过的,我不该伤感么?罢了,原是我过来劝你,怎么又成了你在劝我呢?“
红弦笑盈盈地道:“谁劝谁都无妨,只要说得有理,能让别人听得进去,那便是好的。我如今也不管你伤不伤感了,明天我要去找馨萝姐姐玩儿,你去么?”
粉蝶神色郁郁地靠在床栏上。
红弦依旧笑道:“罢了,我也不管姐姐怎么样说了,明天我直接拉着你一起出去。”
粉蝶依旧不语。
红弦看粉蝶这般打不起精神,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怕出去惹是非,不过,你也要想想,就待在咱们这个家里,是非就少得了么?”
粉蝶苦笑一声,将头垂得更低了。
红弦眉眼之间,带着柔和的微笑:“好了,你也劝过我了,我也劝过你了,不过,我估摸着,咱们俩谁也没劝成谁。天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我吃了药,也该睡了。”
粉蝶神情低落地回了宣梅馆。
她的不高兴不是没来由的,她从一个比这里自由百倍的世界穿越而来,到了这个一行一动都不自由,还会动辄被打骂的地方。
她的身心充满着不适。
初来此处,她原想着随波浮沉,只要能活下去就足够了。
却不曾想,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变得像这个世界里的人一样地算计。
这种变化,让粉蝶的心情十分不好。
她觉得她不再是曾经的自己,而是与这个混沌的世界和光同尘。她不知道,她还能坚守多久。
想到此处,粉蝶拿帕子抹了一把泪。
旁边侍奉的巧巧,手里捧着茶盅,劝道:“日子好不容易有盼头了,小姐您这又是怎么了?”
粉蝶看了一眼巧巧,只觉一腔的话,无处可说,怔了好久,才吐出一句:“没什么的。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歇会儿。”
巧巧轻轻地摇摇头:“小姐,您有什么心事,真的不能跟巧巧说么?巧巧也跟了您这么多年了。”
粉蝶苦笑一声,忽然想问一问这个自打自己穿越过来,就一直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巧巧,你有没有想过将来?”
巧巧轻轻地摇摇头:“我们这些跟在小姐身边的丫头,小姐将来到哪里,我们的将来就在哪里。”
粉蝶一时心中想差:“可是,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将来在哪里啊。你说,我要是去找玉果姐姐去,怎么样呢?”
钱玉果因为婚事不顺,出家了。这是她们姐妹都知道的事情。在众人眼中,那是可叹可怜的,亦复可悲的。
可是在粉蝶的眼里,那样的结局,总好过胡乱嫁了。
她生性懦弱,怕疼、更怕死。可是如果以胡乱嫁人为代价,和一个不相识的男子过一辈子,换一个能够活下去,那还不如死了算了呢。
相较而言,青灯黄卷,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巧巧并不知道粉蝶心中所想,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从小陪伴的小姐,已经换了人。
听到小姐提出要追随出家的钱玉果,巧巧连连摇头:“小姐莫要胡说,那个地方,哪是轻易去的呢?如果,你一定要去,巧巧跟着您。”
看到巧巧这样关切自己,粉蝶笑道:“罢了,且还说不到那一步呢。”
巧巧取笑道:“但愿一辈子也到不了那一步。小姐,你听我巧巧说,那个地方,不单是青灯黄卷,孤独难耐,更难的是,像钱家小姐这样有家里人护着的,寺院又是大寺,还算好一些。那寻常小庙,受累就不说了,只是总免不了有混混滋事,小姐您这个品貌,这个性子,到那里,岂不更剩让人欺负的了么?要依巧巧说,您趁现在二小姐和您好,不如想个办法,给自己寻个好婆家。”
粉蝶面上一红,说不上是害羞,还是恼怒:“说什么呢?在你眼里,就非得找个婆家,这一辈子才算有个好结局是么?”
巧巧笑道:“总不能真跟钱小姐似的吧。或者等下半年,进宫选秀,然后听天由命?”
粉蝶心思烦乱地将手撑在额头上:“罢了,我同你说不清。”
巧巧依旧笑盈盈地道:“您同奴婢是说不清了。要么明天,您试试和二小姐说说,看她怎么回。”
粉蝶苦笑一声,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坐在妆台前,让巧巧帮她拆解着发髻。
来这里这么久了,她还是没有学会这些发髻,每到梳头的时候,她总是那样怀念之前的生活,剪个短发,或者随手梳个马尾,就能出席几乎所有的场合。
而如今,那样的生活,一去不复反了。
更可怕的是,她似乎已经渐渐地融入到了这里的生活。
她害怕,如果有一天能够回去。那回去之后,她会不会习惯不了曾经的生活了?
这样的状况,让粉蝶不敢深想。
转眼天明,红弦一早便往宣梅馆去找粉蝶。
到了宣梅馆,却看粉蝶还在睡着,红弦也不客套,直接从床上把粉蝶拉起来。
粉蝶眼睛半睁着,对红弦发表着自己的不满:“我说,亏得你这几天总闹累,你要是不闹累,我还睡得了觉么?”
红弦兴致高昂地道:“昨儿说好了,今儿要去找馨萝姐姐玩儿的。你还赖床,快给我起来。”说着话,拉着粉蝶的胳膊,就往外拽。
粉蝶往后一缩:“你碰到我伤处了。”
红弦松开手:“对了,我还要问你,那天我回来时,分明看到你手上缠着纱布,怎么转天进宫时,就没事儿了。然后这会子又闹起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