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些参茶,红弦的胃里暖和了起来,四肢百骸的感觉,也更加真切起来。
饥与寒提醒着迷茫之中的人们,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日落月升,红弦望着天上的圆月,遥想起当初,几个月前,自己从城外回家,天上也是这样的月,那时的自己,还不知道师兄身份。对那些王公贵族是那样的不屑一顾。而如今,短短几个月,却是跪在了王妃的院外。
如果,自己当初不是那么狂妄,这样的待遇,本就是一个四品官家的女孩儿所该有的。
可是,当初的自己,用师兄的话说,是骄傲纵情,肆意嚣张,那样的自己,如何就一步步地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跪在人家的门口,求着人家的眷顾。
她现在又该怎么办,站起身来,扭头就走?如果,是在大殿下明简劝自己回去时,那还可以。他若肯帮着遮掩一下,完全可以就当自己没来过。
可是那时自己没有走,选择留下来等候王妃召见。既然选择了等,那就只能这样等下去了。
选择了留下受辱,就只能受下去。
不知是哪一处的丫头,进了院了,红弦恍惚之间,看不清她的衣着。
不多时,王妃乘着辇轿出来。只是看到红弦,却是恍若无物一般。
红弦张了张口,却没敢说什么。
这样的晚上,王妃会往哪里去,这是红弦所想不到的,她现在也无心去想这些,她更想知道,王妃今夜,还能不能回来。
倘要熬到明日,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去。
红弦依旧跪在月光之下。
“秦姑娘,王爷家宴,王妃已经过去了,你起来缓缓吧。”
红弦抬起眼来,看到近来侍奉郡主的珠兰,站在面前。
“珠兰,千岁今晚还能回来么?”红弦神色之中,带着恳切。
珠兰叹了口气:“这谁又说得准呢?我们做奴婢的,也不知道现在这是怎么了,王妃就这么着,也不让您回去,也不说见。郡主同大殿下现在也都怕出错主意,倒对您不好。”
红弦垂下头:“我都知道的。”
珠兰蹲下身来:“姑娘,这个您先拿着。”说着,将一个比寻常手炉要小上一半儿的小手炉,塞到红弦手里,“这个笼在手里,不那显眼。”
红弦有些吃惊地望着珠兰:“珠兰姐姐,是郡主叫您给我的?”
珠兰点了点头,笑道:“是啊,没有郡主的话,奴婢哪敢乱来呢。”
红弦垂下眼眸:“珠兰姐姐,求你替我向千岁讨个明示,我真的有些撑不住了。”
珠兰有些为难地道:“大殿下同郡主现在都不敢明言的。”
红弦抿了抿嘴:“是怕连累了自己,还是怕千岁对我动怒?要是怕连累了自己,我自不敢奢求。若是怕千岁对我动怒,还望姐姐替我跑上这么一回,是死是活,给个痛快,我真的有些熬不住了。”
珠兰顿足道:“我的小姑奶奶,这样的话,您让奴婢怎么回呢?秦姑娘,您不要是说,让奴婢在王妃千岁面前,提上一嘴您还在这儿跪着,奴婢倒还可以勉力一试,您要让奴婢那么说话,奴婢可不敢。这不是愣拔虎须子,本来没有气,也得横添出三分气来。这本来就带着气的,要是说了,还不得冒出十二分的火来。奴婢是不去的。”
红弦听了,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珠兰姐姐。您不用直接和千岁说,只同郡主说,臣女知道她是怕贸然与千岁提到臣女,反倒让千岁生臣女的气,只是现在,还是要有人在千岁面前透个话儿,便是千岁动了怒,如何发落臣女,臣女都甘心受着。”
珠兰叹了口气:“好,奴婢替姑娘去回郡主。”
看着珠兰离去,红弦不知道自己如今所为,是对是错。
她只知道,再这样熬下去,再见不到王妃,她在王宫的路,便真快要走到头儿了。
王宫家宴,算不上热闹,王爷只邀了王妃还有一双儿女,他的那些姬妾,都没有列席,菜肴所备,亦不算多,只是让厨房里,都挑着四人平日爱吃的东西做的。
珠兰回来,在明簪郡主的耳畔,耳语几句。
明簪听了,微微皱起眉头。
“明簪,你那丫头跟你说什么了?”王爷看了,直接便问。
明簪咬咬牙,笑道:“父王,京府丞秦士清的二女儿,还在等候母后召见。”
王爷听了,转过头来,望着王妃:“怎么回事儿?”
王妃横了一眼明簪:“王爷,这个事儿,妾身自有主张。”
王爷知道,后宅之事,只要王妃能安排停当,他便没有理由多说,更何况,那是未来的儿媳,自己没有立场替她在未来的婆母面前求情。
“你向来有你的主张,我也知道你能做得很好。可是有一样,明箴才走,你要是就这么对秦家姑娘,将来明箴回来,同你闹时,我看你怎么同他开交。”
明簪郡主也笑盈盈地道:“是啊,娘,现在红弦也从大理寺出来了,大嫂之死,自然与她无关,又何必这么磋磨她呢?”
王妃瞪了一眼明簪:“你大嫂的死,我本就没有疑心过她。我恼的是什么,你不懂。你们私底下办的那些事儿,我却还没说你呢。”
明簪有些委屈道:“若是能在明面儿上办,谁疯了才要往私底下使功夫呢。”
王妃把手中的玉箸往桌上一拍:“你说什么?”
看到母亲动怒,明簪些微有些害怕地站了起来。
“妹妹。”明简轻唤一声,示意她不要与母亲顶撞。
王爷轻抚了一下王妃的胳膊:“你这是做什么?什么私底下的事儿,既然是私下办的,旁人又不知道,便只当没有就是了。”
王妃气哼哼地道:“好得很啊,私下的事儿,只当没有。那么索性,我也私下办几件事,先让自己心里痛快痛快。”
明簪听了,一头雾水,她不知道,自己母亲说的到底是什么事儿。
她私下里帮着粉蝶设法助红弦出来,不应该引起母亲说出这番话来啊。
她转过头去,望了望明简。明简只是对她摇了摇头。
王爷往下呷了一口酒:“你这又是怎么了,在王宫里,还有什么事儿是你不能干的么?”
王妃哂笑一声:“这一年,我不能干的事儿,我往下压的事儿多了,您既然说当是没有,那我就当是没有。罢了,我也累了,不陪您了。”
说罢,站起身来,便扶着丫头走了。
明簪郡主看在眼里,慌忙地朝自己的父王行了一礼,便追了出来。
“你出来做什么?”王妃看到明簪,冷冷地问道。
明簪郡主苦笑一声:“这话儿该我来问您,您出来做什么?”
王妃轻抚了一下明簪的鬓发:“好了,回去吧,母妃今天心情不好。”
明簪是微微皱眉:“您的气,是为了红弦么?”
王妃轻轻地摇摇头:“也是为她,却也不全是为她,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明簪眨眨眼睛:“母妃有什么话,还是同我明说吧。”
王妃叹了口气:“那好,我同你明说,我问你,如果,有一天,红弦再也不来了,你会伤心么?”
明簪一脸茫然地道:“倒也不会吧,她若不来,我若实在想她,召她来就是了。况且,怎么说呢,我与她之间,也谈不上有多好的交情,只是我与她之间,之前一直是我有些对不住她的。我同她在一处时,其实心里也不怎么自在。这回的事儿,多少也算是还了她一回。往后,就算是她不见我,我也不欠她什么,不是么?”
王妃苦笑一声:“可是,你二哥同你不一样。”
明簪撅着小嘴:“当然不一样。可是现在二哥不在京中。咱们现在要是这么闹,传到二哥那边,他该怎么办呢?”
王妃叹道:“唉,我就是怕闹出更大的事儿来,才有这么着的,偏偏你也不懂。行了,回去陪陪你父王。跟你父王说,叫他别担心,不管是明面儿的,还是私下的,我都有分寸。”
明簪点了点头,一脸茫然地回去了。
王妃回去时,却也没有乘坐辇轿,只是带着几个丫头走了回去。
看到红弦,她绷着脸,问了一声:“今儿什么日子了?”
红弦随口回道:“回千岁,正月十七。”
王妃冷冷地问道:“不年不节的,秦二小姐屈尊来平阳宫做什么?莫不折煞我们。”说罢,便急冲冲地进了院子。
红弦抬起头来,满眼仓惶地望着王妃带着几个丫头回去。
此时此刻,她心下恍然,王妃还是嗔她来得晚了。
晚来了一日,便在这里跪了一日。
只是昨日的光景,她又哪来的空闲能够过来呢?
眼看王妃走到台阶前停了下来,仿佛有些艰难地抬腿,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走了进去。
红弦心下莫名有些担心,平日里,很少看到王妃在王宫里乘坐辇轿的,方才去见王爷时,怎么就坐的辇轿呢?难道说,王妃她的腿脚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