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的屋子,通常都是逼仄而狭小的。
不过,那些勤快的小姑娘们,总是会收拾得干净利落,没有一丝杂物。
当红弦往正院丫头们那屋去找云岫时。
云岫倒没当什么事儿,一直趴在炕上的翠儿,慌张得直要炕上起来。
看着她挣扎的样子,红弦笑道:“快别起来,我来找云岫。她们就让你一个人在这里么?是啊,夫人那边现在正是用人,自然不能分出人来照顾你了。你也别多想。”
翠儿苦笑一声:“奴婢不敢。”
红弦接过云岫奉上的手炉:“你这屋靠着正屋,倒不冷,竟不比我那宜兰堂差。还好,不然你那伤处,遇了凉,更不好愈合了。”
翠儿听红弦提到伤处,只是讪讪一笑。
“翠儿,你知道夫人今天为什么这样大动肝火么?算起来,你也是她所倚重的丫头,怎么就那么不顾体面,大加鞭挞?”红弦说着,轻抚了一下翠儿的鬓发。“你这头发有些湿了,云岫,把炭火挪近一点,别受了凉。”
云岫听了,便将炭盆挪到近处。
翠儿忍着身后的疼,摇了摇头。
红弦脸上含笑道:“翠儿,别怪二小姐说话不好听,方才那个样,夫人未见得还能容得下你。这大冷的天,若没个照顾的人,你倒想想会怎么样吧。”
翠儿闻言,两眼带泪。
红弦轻笑一声:“你这丫头,一点你主子的泼辣劲也没有,跟我面前是,哭有什么用?”
“我是个苦命的人。”说罢,翠儿泪如雨下。
“你苦命,这屋里谁不命苦啊?是,我这做小姐的,当着你们丫头的面说命苦,是有些显得不知人间疾苦了。可是翠儿,你是个明白人,这几年也该看清楚,这家里上上下下,都是什么人了吧?我亲娘没了,不知道哪里来的三小姐,就敢在祠堂里胡闹,我这心,何尝不如刀绞一般?也许,在你们看来,我的苦处并算不了什么吧。在咱们家,多少还都觉得我是千娇万贵的二小姐,还能跟外面有些交际。夫人同三小姐有时赌气说我在外面,就是个丫头。其实,这话说得也不能算错。我当着那些贵人的面,又何尝不是如你们这些当丫鬟的一个样儿?”
云岫与翠儿异口同声地惊呼:“小姐。”
红弦笑了笑,示意二人不要惊慌:“你如今受了难,云岫又是一直跟着我的人,我也不瞒着你们。就你受的这个,我当初也挨过。当初,有位贵人自己的丫头不见了,在她看来,那个丫头最后见到的人是我,我又不知道那丫头与我分开之后见了谁。那位贵人便对我动了刑。”
红弦进来后,一直坐在翠儿的侧面,翠儿转身不易,只昂着头,望着云岫。
云岫一脸惊慌地道:“小姐您说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云岫怎么都不知道?”
红弦笑道:“你当时又没跟着,你怎么知道?有什么话,回去问阿柔去。”
说着话,红弦又抚了抚翠儿的脊背:“翠儿,我同你说这些丢人的话,倒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说,这些事儿不算什么,好好的养伤,等伤好了,便是在这院过不好了,我给你出一笔银子,叫你出去安家,也不是不可以。”
翠儿哽咽道:“谢二小姐了。只是,只是翠儿怕是走不了了。说到底,是翠儿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小姐少爷们。”
红弦微微皱眉:“你别想这么多,你也没有什么对不起她们的。你放心,这些天我不出去,我留在家里,总是会保住你的。”
翠儿连连摇头。
“说起来,你又能有什么对不起三小姐的。她那个性子,谁伺候她,又能好得了呢。”明明听到翠儿说的是“对不起小姐少爷”,红弦却还是有意误解成“三小姐”。
翠儿哽咽着:“小姐,您不用劝奴婢了。”
红弦笑道:“我倒想不劝你,可是,我若不从你这里问出些什么来,她们就会把紫袖变成那个样子全都怪在我的头上了。”
“二小姐,您……奴婢知道,你一定是被冤枉的。可是,奴婢也没有办法。当时,三小姐命我在风口等着,她自己走了。再后面的事儿。我是真不知道了。”
红弦轻抚了下翠儿的脊背:“夫人就是因为这个才打你的,是么?”
翠儿听了,脸色微一迟疑,却又点了点头。
红弦叹了口气:“这也确实不能怪夫人,她到现在,就紫袖那么一个,她怎么能不恼你呢?”
翠儿抿着嘴,点了点头:“奴婢都知道的。”
红弦笑道:“知道就好,知道了,就别多想了。我呢,也知道,你们这边的人,都知道我与夫人不睦,自然也就防着我了。对云岫,你们多半也要避着。不过你现在的情况,实在不能没有人照顾。我就让云岫在这里照顾着你。好了,你不要多说,就这样吧。我也该回了。”
翠儿转过头来,似喜还忧地望着红弦。
红弦笑道:“不要多想了。”
翠儿点了点头,抽搭抽搭鼻子:“小姐,奴婢对不起您。”
红弦取笑道:“你能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不要瞎想,即便是有人让你给我下过毒,我也不怪你,只怪你身后的那个人。”说着话,红弦站起身来,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便往外走。
云岫虽被留下照顾翠儿,却也总要送红弦两步。
“啊呦”一声,红弦与云岫转过头来,却看翠儿半边身子在炕外,头上头发被火烧了一片。
云岫、红弦二人连忙将翠儿挪回炕上。
只看翠儿紧闭着双目,并不说话。
红弦试了试翠儿的鼻息,对云岫道:“呼吸匀实有力,是吓晕的,你不用怕。”
说着,红弦自己坐在炕上,让翠儿倚在自己的怀里,伸手摸着翠儿的脉息:“先倒些茶来。”
“这屋没有好茶,也没有干净茶碗,小姐要么回去再喝。”云岫有些怯生生的道。
红弦白了一眼,轻骂道:“谁说要喝了,你往她脸上喷些,把她弄醒。”
云岫讪讪地去倒茶。
红弦摸着翠儿的脉,愁眉深锁,这脉象实在不该出现在翠儿的脉上,脉并不奇怪,不过是寻常的滑脉,也就是俗话说的喜脉。
滑而有力,如果没有弄错的话,翠儿怀了身孕,而且很有可能会是个男胎。
难怪方才的翠儿,一直吞吞吐吐。她身上有着这么大的一个秘密。
她说什么对不起小姐少爷们,想来也是指这件事儿了。
只是这件事,又同他们兄妹有什么关系呢?
红弦皱着眉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要同谁说。
云岫端了一碗茶来,嘴里含了一口,便往翠儿脸上喷。
“呵,弄我一手。小心一点。”红弦笑骂一声。
翠儿“嘤咛”一声,醒转过来。
“怎么这样不小心,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红弦笑容可掬地望着翠儿。
翠儿眼里流着泪,道:“二小姐,我,我没什么要说的。哎呀,好疼啊。”说着,伸手便要抚自己的额头。
红弦笑道:“头上没事儿,你放心。”
是翠儿点了点头:“二小姐,让你多费心了。您,您还是放下我吧。”
红弦将翠儿放下,对云岫道:“好生照顾着,别多说,别多问。知道了么?”说着,便又往外走。
云岫道一声“知道”,这一回却并不送红弦,只盯着翠儿。
红弦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云岫两眼在翠儿身上,暂且放下心来,真的离开了那屋儿。
丫头们的屋子,在正屋的背面。红弦绕回前面,看到院子里背风处,粉蝶同墨池正说着话。
红弦走到二人面前:“大哥、大姐这是说什么话儿呢?”
粉蝶回过头,望着红弦:“云岫呢?”
“云岫照看翠儿了,怎么了大姐。”红弦张大眼睛,望着粉蝶。
墨池轻叹一声:“你是真不怕事儿。这当口,还敢往这屋里放人。”
红弦苦笑一声:“人命关天,这屋里的乱劲,会有人顾得上翠儿么?”
人命关天,更何况还不只一条。
粉蝶上前,拉着红弦的手,转头对墨池道:“我们先回宜兰堂了,哥哥,父亲面前,柔和些吧。他老人家今天心里够乱的了。”
说着,粉蝶便拉着红弦,一边走一边道:“红弦,不是我说你,你一向还算稳重。方才怎么就同父亲呛声了。”
红弦叹了口气:“我,我没忍住。”
粉蝶苦笑一声:“红弦,父亲终是疼你的。你知道么?方才你那个样子,吓死我了。你没看到他老人家,当时铁青着脸么?”
“我看到了。可是我真忍不住了。他老人家恼了、怒了,有什么后果,我承担便是。可是大姐,你有没有想过,咱们这个家闹成今天这个样,怨不得别人,都是父亲他……他在该稳重的时候,惹下那么大的麻烦。又在该严苛的时候,放纵了不该放纵的人。到现在,他再也不可能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了。”
粉蝶知道,红弦口中秦士清该稳重时的放纵,是指立谭氏为外宅,生下了紫袖;该严苛时放纵,是指紫袖雇凶伤人时,秦士清近乎没有任何作为。
一切真如红弦所言,根子就在秦士清身上。这样的一位父亲,是很难具有威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