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了外出的衣裳,红弦也不与人告别,便一个人出了王宫。
才出王宫几个路口,只听一通锣响,红弦细细地数着锣声数目,二十一声,那是接待别国君王的规制。还记得那一年鲜氐国太子来访时,有过这样的仪仗。
听那锣声渐近,红弦转身便要离开。
这样的队伍并不会短,她没有太多的时间耽搁。所以,最好还是趁那队伍到来之前,先行离开。
“站住,说你呢。”
身后有人喝止,红弦不愿惹是生非,便停了下来,挡在人群之中。
红弦立于人群之中,低着头。余光可以看到,先是一辆八匹白马驾辕的马车。车厢之上的花纹装饰与中土迥异。
再后面是一辆六匹白马驾辕,比前头一辆略小一点的马车。
车厢上的纱幔以轻纱制作,隐隐约约的能看到人影。
再往后,是打着金瓜伞盖的仪仗。那些仪仗的形制纹样与中土所见只有三分相像,更多的是异域之风。
到最后,是一面大旗,大旗上写的字实在难以辨认。但绝非鲜氐国的文字。
那一年,鲜氐国太子进京,京中官宦人家,便多少也识得几个鲜氐国的字,即便认得再少,旗上的国号,总是认识的。
浩浩荡荡的队伍,穿过两侧肃立的人群。虽然人很多,但却极其安静。
就在这极安静之时,“砰”的一声,乍然响起。
声音并不算很大,似乎只是隔了一趟街道的顽童在放着鞭炮。
可是就是这样一声并不算大的声音,却惊了驾辕的白马。
后面那辆马车的一匹白马,惊慌起来,它高高地抬起前蹄,不住地嘶鸣着。
一匹马惊,便带着同驾一辆车的马都乱了阵脚。
赶车的车夫不及驾驭,被甩了下来。
几匹马乱糟糟地各自要朝不同的方向跑,却又被车架牵扯着,不能随其心意。
一时间,倒似几匹马在借着马车拔河角力一般。
马在朝人群中冲撞着。
人群四散而逃,红弦往后退着,看到离自己六七步远的地方,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孩,站在那里,几乎没有任何反应。而马车就要冲向那小孩儿。
红弦用尽全力,连奔几步,一手揽住那小孩,另一只手,只往离自己最近的那匹马的马腿上拍去。
白马吃痛不过,疯也似地带着马车往另一个方向偏去。
红弦松了一口气,带着怀里的小孩儿,闪到最近的一家店铺。
马再疯,总不至于撞破了墙。
“您,这是给谁们家帮忙,还带着小少爷。”店家乜斜着眼,没什么精神道。
红弦初进店铺,只觉得屋子有些暗,此时抬起头来,往四周看了一圈,心中不由得暗骂一声:“晦气,怎么就进了这里了。”
原来,这家店面不是做别的的,而是一家棺材铺。
红弦蹲下,对那已经吓傻了的小孩儿道:“宝宝别怕,姐姐在这里,没事儿的。”
红弦不说还好,红弦这一说,那小孩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店家上前道:“这位姑娘,我也看出来了。您不是来买棺材的。”
红弦哭笑不得地道:“多新鲜啊,好端端的,我买这玩意儿做什么?外面马惊了,我怕碰到这孩子,带他避一避。也怪我进来时没看您是做什么的。我要知道,万万不能进来给您添乱。”
店家道:“添不添乱的,倒也不怕,只是孩子们眼尖,这地方不是他该来的。”
红弦抱着小孩儿:“宝宝别哭,姐姐一会儿就带你出去。正好,您在这街面上对来往的人也熟,您能认得出这是谁家的孩子么?”
店家连连摇头:“我干这一行儿的,平时跟邻居也没个交往。”
红弦站起身来:“您替我哄一哄他,我看外面要是好些了,就带他出去。他家里人找不到他也是着急。”
说着,红弦便又推门出去。
马还在乱,恰在此时,马车里一个妙龄少女,从车厢滚落出来。
红弦便也不顾安危,一手揽住那少女。
“放下我们的公主!”
周围的护卫看到自家的公主被人揽,便分做两队。一队拿着刀枪拦着惊马,一队去是指着红弦。
红弦将手一松,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那公主一个没站稳,跌倒在地,再一个不稳,头撞在地上,流了不少的血。
“站住!”
红弦转回身,对那喝止自己的侍卫道:“她是哪国的公主,你们是谁家的护卫,奔马伤人时,你们无力相拦,公主被甩下马车时,你们不能救驾。如今却同我吵嚷,这算什么?”
“你们别为难她。我随兄长出使,与他们皇帝议和,共抗鲜氐贼子,怎能在此为难他们的臣民。”
说罢,那公主又对侍卫叽里咕噜地说了许多他们国家的语言。
红弦完全听不懂。
那公主说完,侍卫便上前朝红弦一抱拳:“姑娘,方才是在下莽撞了。”
红弦微微一笑,却也不理会那侍卫,只对那公主道:“公主御下有方,在下佩服。”
那公主笑道:“姑娘不必这样说。我同兄长还要往会同馆去,此时不便跟姑娘长谈。还请姑娘赐下姓名,回头,我好谢过姑娘。”
红弦笑道:“谢我倒是不必,不过方才惊马险些伤了孩子,公主倒是该给那孩子买些糖吃。”
“我身上向来没有银钱的,不如这样,我这颗珠子,你看能不能抵。”说着,那公主从颈下摘下一颗明珠,托到红弦面前。
“你大周的女人,找人要东西,都是这样的么?”一个有些尖锐的声音响起。
红弦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魁伟,长着部络腮胡子的壮年,走了过来。
公主含笑道:“兄长,咱们的马惊了,理应有所赔偿的。”
那壮年冷冷地道:“咱们的马,向来很温顺的,怎么远远一声炮响,就惊了呢?”
那公主又用他们国家的话,叽里咕噜地说了一番。
壮年也叽里咕噜地回复着。
红弦在一旁一头雾水,想着自己出城还有事情,便先回到棺材铺,抱起那小孩儿道:“宝宝,你知道家住哪里么?”
小孩儿点了点头。
红弦心下一喜,决定先送这孩子回家,然后再出城。
抱着孩子出了棺材铺,只看那异族的公主,同她的兄长还在吵闹,红弦苦笑着摇摇头。
公主手里没有什么现钱,她出来的急,手里也没有什么现钱,想买块点心哄一哄小孩儿都不能。
顺着小孩儿手指的方向,红弦走过两个路口。
小孩儿看到朱漆大门,高兴得便要往前铺。
红弦上前,连声敲门。
她因为担误了时间,敲门敲得有些疾。
“行了,来了。”里面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响起。
口里说着‘来了’,可是来得却是很慢。
就在红弦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吱呀呀地门开了。
一个驼着背,满头尽是白发的老妇人走了出来。
那小孩儿见到妇人,一下子便铺了过去。
妇人看出小孩儿哭过,猛然抬起头来,那一瞬间,仿佛比方才高了几分:“我们孩子怎么了。之前呢,我也没见过您,您呢,许是新来的。我们这孩子是有些是皮,可也不是坏孩子。他要是碰坏了您什么东西,您只管跟我说。弄坏了什么我们赔什么。弄坏了多少,您立下账目来,只要说得过去,怎么都行。可是有一样不行,您不能欺负我们孩子。”
红弦跟这样混沌妇人没有什么话可说,转身便要走。
那妇人却是一下子跃到红弦面前。
红弦不由得一惊,明明是一个身子极不灵便的老妇,如何也看不出她脚上是怎么动的,就跃到自己前面。
那妇人冷笑一声:“嘿嘿,把我们孩子欺负哭了,也不说清了就想走?”
红弦朗声笑道:“好,早听说这一带住了几个无赖,我还不信,今儿是让我见识了。您既然是这孩的家长,您就给孩子做个样儿看。您给他撑腰,是您当家大人的疼他。您倒是问问他,我欺负没欺负他。我看得出来,您是有功夫的。可是您也别仗着自己的功夫,就想吓唬我。当谁还没有几个功夫好的朋友呢?”
那妇人听出不对来,连忙转头问向那小孩儿:“木生,刚才是怎么一回事儿?”
木生抹了泪,连比划带说的同那妇人说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那妇人听完了,朝红弦深施一礼:“姑娘恕罪,老身该死。怪也不怪别的,只怪我这孩子往常太过调皮,没少碰坏左右的东西,伤了邻家的鸡鸭。每常被人送回,十有八九倒是来告状的。”
红弦这才看清,那妇人虽一头白发,但眉眼之间,看上去,也不过三四十岁的样子,并没有那么苍老。她也无心在这家人身上再费什么心思,既然那妇人向她赔了礼,她便也不再细究,毕竟她还要急着出城办事儿。
那妇人却又拦道:“还请姑娘往寒舍小坐,老身也好奉茶以谢。”
红弦将手一摆:“不必,我还有要事儿要做。您往后看好自家孩子,别让他乱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