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的寝宫里,红弦与阿柔跪在坚硬且带有浮雕花纹的地面上,膝盖隐隐作痛。
红弦低着头,等候着王妃开口,眼下,她一点眉目都没有。
几个时辰前,她才从这里回到家中,谁料在家里连个安生觉都没睡,就又被传唤过来。
过来之后,明簪郡主对她道了歉,她看着中毒的明簪,实在可怜,反过来,倒哄着明簪不要把那些事放在心上。
然后,便被王妃带了过来。
带过来之后,王妃也不说话,只是这样看着她跪在下面。
王妃不说话,她便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膝盖在隐隐作痛,因为没有睡好,两只眼睛上下眼皮在打架,身后还有两肩的伤处,又重新叫嚣起来。
红弦看着地面的莲花花纹,觉得有些眩晕。
她阖了阖眼睛,垂于大腿两侧的双手手指暗暗地掐着自己的大腿。
“红弦,明簪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吧。”一尊大神一般的王妃,终于开口了。
红弦低着头,只道一声:“是。”
“你便没有什么话,要对本妃说么?”
话音传到跪在地上晕晕乎乎的红弦耳中,有些飘忽,她只随口回了声:
“没有。”
王妃冷冷地道:“昨天白天,明簪下棋时,你用小匣将她手里的棋子打落,然后,她的腕子,便肿成这个样子了。”
红弦苦笑一声,微微抬起一点头来:“郡主的伤是中毒。那小木匣,臣女也是才拿到手的。除此之外,臣女再不曾与郡主接触过。”
王妃的声音,稍微地柔和了一点儿:“这些,本妃都看在眼里了。本妃也知道,不会昌你。只是,本妃想不明白,明簪她怎么会中毒。红弦,您觉得她是怎么中的毒呢?若是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红弦眼光瞧着面前的砖石,仿佛那上面的莲花,便是佛前莲花一般,她的心中,暗暗祷告:“王妃如今并不知道她的女儿是如何中毒的,自己却已经诈出了余氏的话来。如今,要不要同王妃说呢?说了,也许会让余氏受死,可是,那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固然,这里有余氏要借此事要自己一命的缘故在,可是更多的是她与明簪姑嫂不合。害我,只是顺带。告诉王妃,王妃又一定会信么?倘她不信,那便是我在挑唆她们婆媳不合。倘她信了,自己便一定平安么?谁敢保证,她不会为了王宫的声誉,而灭口呢?我若不说,留下余氏,让她们一家人,将来慢慢斗法,也没有什么不好。谁知道她们当初,是因为什么起了嫌隙,闹到现在这个样子。不过有一样,那并不与我相干。”
看着低头不语的红弦,王妃问道:“你心里有话,不能对我说,是么?”
红弦抿了抿嘴唇:“臣女,什么也不知道。千岁能信臣女不曾谋害郡主,臣女感激不尽。”
王妃疾疾地道:“那本妃问你话时,你犹豫什么?你心里想的什么,都跟本妃说出来。哪怕你告诉本妃,你恨明簪,所以宁愿看着她受苦,也给本妃说出来!”
红弦苦笑一声:“王妃您太小看臣女了,臣女虽敢自称是正人君子,却也不至于因为这个事,就恨上郡主。郡主如何受伤,臣女实不知晓。”
王妃一时有些气馁,将声音放得更加柔和:“红弦,以往的事,是我们对不住你,可是现在,明簪已然得了教训,你就看在我的面上,替我们想想办法,这些日子,王宫里面,出了太多的事了。我实在是……”
红弦抬起头来,望着王妃:“王妃千岁既知道是王宫里出事,又何必来问臣女这个王宫以外的人呢?”
王妃叹了口气:“你既然不肯说,我也只好就当做是你了。”
红弦望着王妃,朗声道:“您明知道不是我的,为什么还要冤枉于我。”
王妃轻笑一声:“这便跟我这里你你我我的了。秦家小姐,好放肆啊。”
红弦低下了头:“臣女知罪,请王妃责罚。”
王妃叹了口气:“你终究是不肯帮我一把了。”
红弦略微抬起一点头:“您知道,不是臣女的。”
“本妃,不知道。”
“您若觉得是臣女害了郡主,您身边不会只留下斑兰、玉兰两位姐姐。”
王妃复又叹了口气:“本妃知道,可是,本妃一定要从你这里问出些什么来。也只好委屈你了。玉兰,带她下去吧。”
红弦大着胆子:“臣女斗胆问您一句,您要玉兰姐姐带臣女去哪?”
王妃不冷不热地道:“王宫自有关押犯错宫人之处,你不需多问。”
红弦有些讷讷地道:“那臣女会被用刑么?”
听到红弦言语之中的怯意,王妃不由得有些高兴起来:“你怕了,怕便说出来。”
红弦依旧只是一句:“臣女什么也不知道。”
王妃叱命:“带走!”
玉兰走到红弦身前,红弦有些认了命似的站起身来。
身后跪着的阿柔,忽然开口道:“王妃千岁,奴婢今日一直在秦小姐身边,秦小姐所做所为,奴婢尽知。”
王妃笑道:“好啊,你的新主人知道你的旧主因为什么而受伤,却不肯说。那就你来说。”
红弦仰起头来,阖上双眼,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
是啊,阿柔是明簪的旧仆,虽然现在跟了自己,可是,她对王宫里的一切,依旧有着眷依赖。
当初,她在明簪身边的时候,亦是很得明簪的看重的。
自己并没有任何立场,让阿柔像自己一般,隐匿真相,从而任其争斗。
唉,怎么就把阿柔给忘了呢?难道说,自己并没有自己所标榜的那样,愿意正视那些出身比自己低的那些人。
阿柔在声情并茂地说着小王妃余氏的种种。
红弦不停地流着泪。
阿柔如今所说的一切,完全做实了自己隐瞒王妃的罪责,哪怕,她没有说出自己向余氏保证,不会高发人理由。
红弦复又跪倒在王妃的面前,眼泪如同开闸了的春水一般,不停地往外流着。
王妃听完阿柔的回话,点了点头:“这倒不像她素日所为,不过,却也不是完全说不通。红弦,阿柔说的,是还是不是。”
红弦默然无语。
玉兰叱道:“王妃问你话呢。”
红弦勉强道一声:“是。”
王妃深吸一口气:“你为什么不肯说呢?”
红弦依旧只是眼中淌泪。
阿柔违背红弦的意思,自觉有愧,便替红弦在王妃面前道:“王妃千岁,秦家小姐也是惧怕王宫的势力,小王妃所做所为,并不是一个四品官的女儿,所能插手的。她怕一句话说差,倘您不信,她会受到连累。她也怕受到牵扯。王妃千岁,秦家小姐终究也是闺阁女儿,她也有她胆小的时候。”
王妃哂笑一声:“胆小,那胆小的有一天胆大起来,才叫吓人呢。玉兰,带她们两个下去。”
二人站起身来,心中却都是无比的放松。
于红弦来讲,余氏所为说与不说,王宫这几天,都有无限的麻烦。是余氏与明簪继续相持,还是让王妃处死余氏,都是她所乐见的。
之前答应余氏,一半是因为一时意气,另一半也是为了安抚余氏,免其狗急跳墙。
如今,王妃已然知道其中原委,却又不是她秦红弦所说。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而对于阿柔来讲呢,余氏本打算一箭双雕,同时害了她的旧主人与新主人,这实在是让她无法忍受的事。
她的新主人,却又答应了不会告发,这也是让她心里难过。
王妃会为了她的旧主人,关押刑讯她的新主人,这还是让她所不乐意见到的。
唯有她说出来,才能让王妃为她的两任主人报仇,才能免她的新主被人刑讯。
即使她的新主人会恼她,她也在所不惜。
红弦与阿柔跟着玉兰,并没有去什么监牢,而是在王妃寝宫隔壁的小屋里。
这个地方,曾经关押过艳艳,红弦还勉强记得这里。
红弦对于这里,有着不太好的回忆。
其实,偌大的王宫里,似乎也没有哪里,有让她觉得美好的回忆。
如果一定要找到一个的话,那便是馨萝所居的赏花楼吧。
只可惜,馨萝姐姐如今不在,她若在的话,今天晚上,会不会也为自己抹一把泪呢?
玉兰看着沉思的红弦,朗声道:“王妃慈悲,不把你们押进牢狱,不过,你们要知道,如今,你们所知所闻牵扯甚广,往后几日,你们就在这里,若无传唤,哪里也不许去,知道了么?”
红弦微微点了点头,心中暗道:“如今,自己这算是被幽禁了吧。不过幽禁也好,总好过被关押被刑讯。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唉,怎么就事连着事,一刻也不得闲呢?”
听到红弦的叹息声,阿柔跪了下来:“小姐,都是阿柔不好。”
玉兰无心再听她们说些什么,转头离开。
红弦扶起阿柔,叹了口气:“也怨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