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赵香兰的到访,红弦心中一喜,连从床上跳起,一边穿好一裳,一边吩咐阿柔:“快去开门。”
说完话,还窜到妆台前理了理鬓角,迅速地打了点胭脂。
“姐姐,怎么这么晚还过来了?”
赵香兰俏生生地站在红弦面前,嘻嘻笑道:“得了您秦大小姐的吩咐,小的可是每日必来的。”
面对香兰的打趣,红弦只是笑笑:“云岫,快沏茶来。把那……”
未等红弦说完,云岫便道:“是那金螺红,云岚已经去了。”
香兰笑道:“难得,你们都还记得。”
红弦拉着香兰坐到床上,笑道:“我素日对这些茶啊、酒啊的,是不太放在心上的,总觉得喝哪个都行。夏天我得了点金螺红,想着你爱喝,便收着了,当时还想,你远在青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喝到呢。”
香兰取笑:“这还没喝到你的茶,你便先给我派上活儿了。这几天,我可是一天一过来,生怕误了你的事儿。如今,你回来了,我也可以歇歇了。”
红弦站起身来,朝香兰盈盈拜倒:“多谢姐姐替我受累了。”
香兰摆一摆手帕:“罢了,咱们之间,又用这个虚礼做什么?快得了,你要真有心谢我,好好地给我捏一捏肩膀,这几年,在家一直做针线,落下了病根,在青州时,便想着,你要能帮我按上一按,总是好的。”
红弦坐在香兰身边,一双手搭在了香兰的双肩,歪着身子道:“姐姐怎么会一直做针线呢?咱们这些人,愿意做时,多做几针,不愿意做时,就少做几针,难不成,还能缺了衣裳么?”
“你不知道,青州那边的风俗,女子出嫁时,从轿衣,到她和新郎官乃至婆母身上的一应穿戴,都要自己亲手织绣,不能假手于人,那是女子的脸面。”
红弦轻笑一声:“这么说来,那天待客的酒肉,也是新郎官亲自酿的酒、亲手杀的猪了?”
香兰微带薄嗔:“你从小就是这样,人家同你说正经的,你却当个玩笑。”
红弦笑道:“我既知道无力改变,不当个玩笑又能怎么样呢?对了赵伯父在青州给姐姐找了人家么?那地方,好是好,可终不及京城。”
香兰叹了口气:“刚到青州的那二年,我爹娘心高,我也心高,并没打算就在青州一直呆下去。也就没这个心思,我也就没预备这个。可是后来,你也知道,我父亲在青州落下了脚,还越干越好,这二年,他的位子稳了,我年纪也大了,不得不预备这些东西了。”
红弦微微凝眉:“那个时候,赵伯父就不曾想过可以调回京城么?”
“这一回,他老人家进京述职,是有这么一层意思,可是这个事,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对不?这一回赏菊宴,我又没什么出彩的地方。说不得,过几日,我就要回青州了。到那时,是好是歹,我也就……”说到此处,香兰叹了口气。
听到这里,红弦心中亦是一叹:听香兰姐姐这个意思,赵家伯父带她进京,多半是有从她身上借力的意思。倘有谁能提携于他,说不得,便要将香兰姐姐献上。倘没有人能帮衬于他,那么回到青州,只怕要将香兰姐姐胡乱嫁了。
当日,自己乍见赵香兰,只想着她能帮自己一把,却不曾问过香兰姐姐如今的境遇,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太过自私了呢?
想到此处,红弦幽幽劝道:“姐姐心里的苦处,我也知道。我这几年的情形,姐姐大约也知道了,当年,咱们一起的那几个人,莫惜金嫁山西了;魏飞霜虽是进了宫,到现在却也是个没品没级的宫人;钱玉果因为家里给找的夫婿不满意,一赌气,出家了;张翠幄更惨,那年京中闹时役,病死了……到现在,咱们是一个也指不上。”
香兰转回头:“你这几年,在京中就没新结识什么人么?”
红弦叹了口气:“唉,都怪我那继母,之前,她若不拦着,咱们姐妹之间能通个气,我也不至于……本来,是有一条路的,可以帮姐姐一把。可是,我却与他们闹翻了。我若早知道姐姐这边是要用人的。说什么也不会……”
说到最后,一向还算坚强的红弦,倒落下泪来。
一旁能听明白一半儿的,和完全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的阿柔看两个姑娘伤心抹泪,劝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是互相看着对方,希望对方能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云岚沏好了茶,又配了一碟奶糕,捧到两位姑娘面前:“两位小姐这是久别重逢,高兴坏了。奴婢记得赵小姐最爱金螺红配奶糕了。难得今天两样都有。快尝尝,几年不见,奴婢们的手艺是不是还合小姐的口味儿,不好的话,奴婢们再去重做。”
两个伤怀的姑娘,被云岚这么一打岔,破颜而笑。
香兰拿帕子抹掉了泪,拿起一块儿糕,笑对红弦道:“瞧我,本来是来看你的,倒把你招哭了,真是的。”
说着,又喝了盏茶,笑盈盈地道:“天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红弦一把拉住香兰的衣袖:“这个时辰,都过了宵禁了,你怎么回去?赵伯父要是知道你在我这里,你就留下跟我一起睡吧,他若不知道,也叫小子们回去报个信儿。大晚上的,还是别走夜路,就算是没碰上歹人,碰上个巡街的,让他们有好没歹的问个半天,也够闹心的。”
香兰微微皱眉:“如今京中的宵禁很严么?我记得走的时候……”
红弦笑道:“如今可不比之前,自两年前,西北鲜氐国太子来访,京中便开始了戒严,等他们走了以后,宵禁却一直不曾开过。”
香兰的神色,又黯然起来。
正说话间,只听丫鬟来报:“小姐,夫人过来了。”
“就说我睡了。她要是带着丫鬟了,便叫她回去。要是没带着丫鬟,你们中间,谁跟那边还说得过去,谁就送一趟。要是没人愿意送,那你就多受累吧,路上小心些。”
那小丫鬟皱着眉头,道:“夫人她说,小姐您要是推脱说已经睡了,她就在门口等。叫小姐您自己掂量,夜黑风急,倘她有什么闪失,您能不能担待得起。小姐,奴婢实在是怕……”
红弦骂道:“蠢货,什么叫我推脱睡了,我本就是睡了。”
香兰轻拉了一拉红弦衣袖:“要么,我替你过去看一看?”
红弦摇头道:“你也别去,就让她等。”说着话,从床上下来,直接将门插上,转回头来:“谁也不许开。”说着回到床上,直接躺了下来。
香兰怔怔地看着红弦: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失礼了,她知道红弦与其继母关系不好,却没想到能到这个地步。
“红弦,这么闹,你回头跟秦叔父面前怎么交待。”
红弦冷笑一声:“交待什么,我睡了,你也睡了,她来的时候,咱们谁也不知道。”
香兰歪在红弦身边:“叔父他老人家会信么?别回头,你再吃亏了。”
红弦轻笑一声:“有你和这几个丫头替我做证,我爹她为什么不信呢?”
香兰轻叹一口气:“你有丫头做证,她也有丫头做证,怎么叔父他就信你的丫头,不信她的丫头呢?”
红弦嘻嘻一笑:“这不是还有姐姐你么?”说罢,转回头来,对那小丫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道:“燕儿。”
红弦笑道:“你是个回话回得明白的,打今儿起,和云岫、云岚一起在屋里伺候吧。云岫、云岚,带着点她。”
三婢皆称:“是”。
红弦打了个哈欠,道:“这回,是真的睡了。”
云岫笑道:“小姐,睡之前,总要换了衣衫。云岚,我伺候咱们小姐,你伺候赵小姐。”
红弦摆了摆手,道:“别,不用你们,我自己往屏风后面换去,你们伺候好香兰姐姐就是了。”
说着话,自己便从衣柜里拿了睡衣,闪到屏风后面去了。
阿柔知道,红弦这是不愿意让云岫她们看到她身上的伤处,便替红弦遮掩起来。
却说谭氏,隔着窗子,依稀还能看到里面的人影晃动,料想红弦再做应对的打算。可是过了许久,未见到那小丫头出来,便转回头来,命自己的丫头:“翠儿,上去开门。”
翠儿得令,打着灯笼上前轻轻推门,一推未开,又用了些力,才发觉门从里面锁上,转回头来,对谭氏道:“夫人,门锁上了。”
谭氏冷冷地道:“接着敲,我不信她能一直装听不见。”
翠儿连续的敲门声,像雨点似的。
香兰看着身边的红弦。
红弦冷笑一声:“让她敲。”
香兰劝道:“你不替自己想,也要替燕儿想想吧。把当家主母关在门卫,这是哪家的丫鬟都担待不起的。”
红弦哂笑一声:“她算是谁的当家主母?燕儿,你别怕,有什么事情,二小姐替你担着。要罚钱,二小姐替你出。她们要打你,二小姐替你挨。我倒要看看,真闹起来,是谁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