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正喝着补养的汤药,那是红弦的继母谭氏,如今,她又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为了掩盖臃肿的体态,穿着极宽大的衣裳。
穿戴风格与之完全相反的是谭氏的女儿紫袖。
紫袖身材苗条,就爱紧身的衣裳,可惜不太会穿搭,此时一身红灿灿的衣裙,配上有些发黄的脸,满头的金饰和一双金色缎鞋,倒像戏台上悟空手拿的金箍棒一般。
一旁捧着漱盂的是已经没了的高姨娘的女儿粉蝶,她头上两支旧珠钗,彰显着她在这个家里不是丫鬟,也是一个小姐。
紫袖用她那十分尖锐的声音,骂道:“秦红弦那贱人终于随她那短命的娘亲去了。咱们也都可以松快些了。有她在这家里头,我就喘不上气来。平阳王府那样好的亲事,我是万万不能让她得了去的。”她平日里好动,一说起话来,头上的簪环便摇摇晃晃的。
平阳王府的亲事,这七个字声音虽不大,却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钗环相碰声,如惊天霹雳一般,炸响在红弦的头顶。她如今十七岁了,素常在家里纠缠于继母,还有姐妹之间,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终身。
平阳王府乃是本朝唯一的异姓王,不管是府里哪一位小王爷,都是她一个亲生母亲早逝、父亲只是四品官的女孩儿所高攀不上的。
这样悬殊的身份,秦紫袖会铤而走险,便也不是什么怪异之事。
只是,这门亲,任他千好万好,却从不是红弦心中所想。
仗着父兄之德,承继祖宗基业的二世祖,又怎么比得上自己有本事的青年才俊呢?
“师妹要大喜了。”红弦心中取中的那位青年才俊开口了,只是这开口说出的话,却不是红弦所希望听到的。
她怕师兄会在意那没影的亲事;她更怕师兄全不在意。
皎皎明月,于黑夜之中散发着光茫。
那光芒,气冲牛斗,照耀天地。
即使有些黑暗的斑点,亦能被人附会出无比美丽的传说。
而有的人,即使极力让自己泯然于众,却亦是皎如明月,纵稍有微瑕,仍让人难以忽视。
对于红弦来讲,自己的师兄便是这样一个人。
如果说是其他人拿“大喜“二字来揶揄自己,她定然会气恼。
而如今,恼还是恼,却变做了懊恼,懊恼自己在师兄心中,或者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重。
黑夜之中,虽看不太清对面人的神色,那青衫少年似乎也感受到了红弦的情绪低迷。
他只当红弦还是因为白日里招劫,此时又听到“家人“对话的緣故,便开口劝道:“红弦师妹,你吉人自有天相,她们害不了你的。你放心,我也会护着你的。”
红弦轻轻地摆了摆手指,又指了指屋子下面,示意师兄继续听底下的声音。
“女孩儿家口没遮拦,开口贱人,闭口短命,这两天你爹回来,倘他听到,小心再让他看出你做下的事。”开口的是继母谭氏,在申饬着她的女儿紫袖。
红弦心中暗道一声:“果是生姜之性,老尔弥辣。倒比紫袖那丫头难缠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