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刺眼。
施云的步子走的极快，小皮鞋前端重重的踢起石子，骨碌碌的滚落到阴沟里再不见踪影。
她看见歪斜的灯光在斑驳的墙面投下影子，朦朦胧胧的，与她几十分钟前看到的画面重合在一起，深深的刺痛了她的眸。
那条冗长破败的巷子里依偎交叠的人影挥之不去，江练搂着何夕程的手她也看的真切，若即若离的唇、他们的侧脸轮廓、以及暧昧缠绵的姿态·····通通都在脑海中放映。
鞋子猝然撞上石阶一角，施云吃痛被迫停下，紧绷的一口气在此刻吐出，她的胸脯急剧起伏着，渴望新鲜空气填充进肺部。
她先前就已经看到过一次了。可那时她还可以在心里告诉自己江练是被强迫的，可是这次呢？江练分明没有半分不情愿，他们嬉笑声她都听的清清楚楚。
她实在说不出来自己是种什么心情。
在原地平静了一会心情，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施云急忙翻出来查看，目光在接触到屏幕上的字眼时蓦然怔住。
【倩倩：我帮你问过了，就是真的，何夕程当时是玩大冒险打赌才去找的江练告白。】
【倩倩：而且王硕还说，何夕程有个比他大很多的男朋友，已经工作了。】
这两行文字几乎让施云不敢置信。
所以说何夕程根本就不是真心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施云突然就感到无比的愤怒起来。如果说知道江练和何夕程关系后她仅仅是无措和失望，那么现在她既震惊又怒火中烧，替江练感到不值的同时，更加对何夕程唾弃。
她没有想到何夕程会是这样的人，原本她还试图说服自己接受，可现在知道真相后她恨不得马上找到江练告诉他，不忍心看到江练被何夕程所欺骗。
收起手机，施云心中异常沉重。
高三学习任务重，一班的老师也接连布置了许多的作业，何夕程这两天被这高强度复习折腾的够呛，晚上常常学到凌晨，以至于白天上自习课总忍不住想趴下睡觉。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何夕程握笔写着历史题，眼皮却在行行文字间不受控制的耷拉下来，脑袋也一顿一顿的，最后径直砸在桌角，重重的一下给何夕程撞懵了，不过幸好江练那本小王子还在他这里垫着，不然肯定要砸青。
听见声响感受到震动的江练这时转过头来看他，看见何夕程揉着额头愣神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下一秒就被何夕程没好气的白了一眼。
叹了口气放下笔，何夕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呆了几秒钟，他百无聊赖的伸手翻开小王子的一角，却在这时听见后面冷不丁的传来一声：
“拿过来。”
何夕程惊诧回头，教导主任严肃古板的表情瞬间映入眼帘，让他有些发怵。
高三虽然没有明文禁止不能看课外书，但教导主任性情多变不定，也不知道哪里会违规，他对学生一向严厉，搞的学生都很怕他。何夕程没办法，只得把书乖乖拿起递给教导主任。
明明都没看，就摸了一下。何夕程在心里默默抱怨，但面上还是装作认真看书的模样，直到教导主任离开后，沈鹭才凑了过来小声问：“书是你的吗?你没有听到他走路的声音吗？”
何夕程有点烦，“不是我的书，我当时在发呆没注意。”
话音未落，下课铃声刚好响起，何夕程不禁皱眉暗骂了一声，这种时候还来查班也真的是绝了。
教室里空了之后，江练转身过来，看到何夕程还很郁闷，他不由得去握他的手，何夕程这时抬眸看他，消沉的开口：“对不起，把你的书给弄没了。”
“没事，一本书而已。”江练温声安慰，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
但何夕程却高兴不起来，他还记着自己写在书上的东西，江练都还没看到，这下被缴掉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让江练看到。
如同往常一样，江练陪同何夕程在校门外等车，目送着何夕程上车后跟他挥手再见。看着出租车远去，江练这才收回视线，慢慢地往回家的方向走。
一个人走路总要快些，江练到家门口时天色尚且还没有昏暗下来。开了锁进门，他第一眼看见院子里蔫巴的花，看样子今天没有浇水，张怡这段时间记性好像越来越差了，看来他以后中午也要浇完水再回去，免得花枯死了。
浇完水，江练进门习惯性的往卧室的房门看过去，却意外的见到是紧闭着的。
往常张怡都喜欢在院子里晒太阳或者在客厅看电视，今天居然还在房间里。江练不放心，放下书包后走到房间门口敲了敲，很快，张怡的声音响起：
“进来吧。”
听到声音，江练蓦地松了口气。推门进去后，他看见郭怡坐在窗边，桌子上还立着那张父亲的相片。
“妈，你今天怎么待在房间里？”江练走过去，刻意的躲避那张照片，目光直直的落在张怡身上。
然而张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看着照片，说：“知道他是谁吗？”
江练默了两秒，“我爸。”
“知道他去哪了吗?”张怡又问。
“不知道。”江练简短的回答。
“他骗了我。”张怡突然抚上照片上男人的脸，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我们是相亲认识的，他是个警察，你姑奶奶介绍我们相亲，那个时候我21岁，他24岁。我们聊的很好，他性子冷不爱说话，但人心眼不坏也长的周正，我那时候什么也不懂，只觉得他就是我喜欢的人了，打定主意跟他，我们很快就结了婚，结婚第二年就有了你。”
说着说着，张怡脸上出现了种沉浸于回忆里的淡淡幸福，她在微笑，记忆中的美好显然是愉悦的。
江练没有吭声，默默的听着她说。
“但，你上小学的时候，你爸就消失了。”
话锋霎时一转，让江练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大家都跟我说他是骗婚的，他喜欢男人，却找了我结婚，我刚开始还不信，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可是，我等了一年又一年，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说到这，张怡的眼眶已经有些泛红，江练听的很不是滋味，手不由自主的搭上张怡瘦削的肩膀，想要给她一个支撑。
张怡伸手摸了摸眼睛，随即，她终于看向了江练，那么一瞬间，江练忽然有种预感，感觉张怡今天似乎要说些什么。
果然，在她看过来的第五秒，她直视着江练，喉咙有些发哽的问：
“阿练，你告诉我，你和那个孩子，是不是误会？”
刹那间，江练像是遭到当头一棒，整个人都僵硬了下来，他看着张怡那双浑浊沧桑的眼睛，竟不知该怎么回答，组织了许多话，最终却还是只吐出两个发涩的艰难的字：
“没有。”
接着，他又倔强的抬起头，“不是误会，我确实和他在一起了。”
张怡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差点没有瘫软下去，她听见邻居说时还不太敢相信自己儿子会在巷子里和别的男生亲热，一心只想要当面问问江练。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居然会做出这样让她伤心的事情。
“江练······”她的声音在发抖，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江练看着母亲这般模样心里更是一颤，却仍然固执的梗着脖子并不回答。
“你告诉妈妈，你只是一时糊涂对吗?你怎么·…·…你不会喜欢男生的，对吗？”
张怡还试图反驳这个事实，一句句紧逼而来的询问让江练大脑发胀。他知道这样很残忍，可是他不想为此低头，从他接受何夕程的那一天，从他决定和何夕程在一起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张怡也迟早要知道。
“妈，我没有糊涂，我也很清醒，这不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喜欢他，和任何一种喜欢都没有什么不同。”江练每一句话都说的笃定而清晰。
“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张怡突然大吼一声，眼睛通红的看着江练，眼泪顺着枯槁的脸滑下，如同热蜡烫在江练心头，使他全身为之一震。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此看不起你？你知不知道这是病?江练你为什么要让我这么失望？你为什么要和你的爸一样！”张怡似乎已经丧失了理智，喊的歇斯底里，江练无力的松开手感到无比的疲惫，望着母亲如此抗拒他甚至有那么几秒钟的茫然无措。
“妈·····”他放软了语气喊，“妈，这不是病，我很正常，你····”
“江练！”她凌厉的呵斥让江练的话中断在口，胸膛里剧烈的胀痛感恍惚间像是要炸裂，充血的心脏沉重的让他感到窒息与压迫，他看着对面那双流泪的悲哀的眼，看着那两行清泪，他眼睛几乎是瞬间涌上来热意。
他不知何时落泪，从来没有哀求过任何事物的少年用祈求的语气颤巍巍的开口，对着母亲哽咽：
“妈，你别这样。”
他心如刀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