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周的开始，意味着期中考试愈发的逼近，教室里笼罩着浓浓的压抑氛围，就连平日里对学习最不上心的沈鹭也开始背公式问题目，寻常最忙碌刻苦的江练在此时也不再那么的突兀。
偶尔放晴的天气夹杂在雨季当中显得十分可贵，迈入五月天后温度逐步上升，张怡近日的精神面貌都好了许多，这对江练而言无疑是莫大的慰藉。
由于中午临时组织了一堂测试，导致江练没法赶回家，他不得不下楼去找施云，请求她帮忙捎句话回去，施云自然是欣然应允，落落大方的态度让江练很是轻松。
和施云聊了几句后，江练继而转头穿过了教学楼前芬芳四溢的四季桂丛，他走向学校里的小超市，打算随便解决一下自己的午餐。
一中虽然教学质量高，但学生食堂是出了名的难吃，江练没吃过，可却听沈鹭吐槽过很多次，说饭菜里面有头发、石头、虫子，更恐怖的是还有人吃出过假牙。
尽管传闻真假难辨，但也一定程度上让人心生抗拒，所以学校小超市一到饭点生意便特别好。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江练混在人群中有些艰难的进去，张望了两眼后，目光锁定在最里侧的面包货架。
他走过去，看着繁多种类的面包着实犯难，看来看去最后还是随手拿了一个。
“哎江练你别拿这个·····”
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江练循声看过去，见何夕程松开揽着萧璟的手朝他走来，而后他到自己跟前微微凑近，用手挡住嘴悄悄说：
“跟你说，这个面包巨难吃，千万别买。”
也许是这几天没怎么遇见何夕程，以至于江练差点就淡忘了他的存在，直到他出现，那些记忆才又一并涌上心头，包括那天晚上何夕程冲着他大喊的那几句。
江练听完后没说话，但却把面包放下了，重新拿了一个看向何夕程，这回他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于是江练便拿着这个面包，又绕到另一边去拿了盒牛奶。
临结账时何夕程就在他前面，手里提着个袋子，里边全都是薯片。这不禁让江练回想起那天和何夕程一起玩密室，萧璟带着他买水的时候特地还去买了些零食，也是一样的薯片，看来何夕程喜欢这个。
付完钱走出小超市，江练看了眼手表，距离考试还剩下二十五分钟，还有时间吃东西。他带着面包牛奶准备回教室，但没走两步，何夕程忽然出现在他身旁，还是一个人。
何夕程凑过来，肩膀无意间撞到了江练，引得江练看了他一下，他讪笑着伸手揉了揉江练的肩膀，不等江练开口便发出邀请：
“江练同学要不要和我共进午餐啊？”
“不用。”
他话音未落，江练很快就接了上去，何夕程闻言撇了撇嘴，看着好像有点泄气，江练的余光瞥见这幕，不知怎的突然又动了动唇，补充了一句：“中午要考试。”
听见江练的解释，何夕程原本沮丧的表情马上收了起来，他嘴里好像含着糖，嘴巴鼓鼓的，接着笑嘻嘻的感慨：“太惨了你们，重点班太变态。”
闻言，江练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要考进来的话，以后也会经历这些，到时候你就懂了。”
话刚说完，何夕程咬糖的动作蓦然顿了下，前几天晚上随口说的玩笑话他其实没怎么放在心上，但江练这个语气却像是当了真。
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嘴里的橘子糖也莫名夹了点苦涩似的，叫他吃的淡然无味。
“啊······也是啊······”何夕程磕磕巴巴的应答下来，总感觉自己说的特别没底气。
并肩走到楼梯口，何夕程率先跨上一阶，转过头看向江练扬起灿烂的笑容：“考试加油哦！”
轻快的语气让人听的心情愉悦，江练唇边隐约要有笑意泄露，但还是被他压制：“还有不到两周就期中考了，你也加油。”
淡淡的说出这句话后，何夕程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便大步往他自己的教室去了，而江练站在楼梯间驻足了两秒钟，随后才回过神来往楼上走。
下午第一堂课是政治，科任老师是老教师，学生们私底下都形容她是笑面虎，课堂上常常挂着笑意盈盈的面孔，让人觉得和蔼可亲，实际上特别喜欢跟班主任偷偷告状，何夕程被她搞过不止一次。
上课铃声刚打完，政治老师就拿着一沓卷子走进了教室，她虽是笑着的，但何夕程看着总觉笑里藏刀，他转过头同正在打游戏的萧璟悄悄说：
“我有预感，她肯定又要·…·”
“何夕程——”
话说到一半，政治老师便口齿清晰的叫出了他的名字，何夕程懵懵的回头看过去，只见政治老师手里拿着他的卷子，依旧是笑容满面，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何夕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间站也不是不站也不是，直到后桌踢了踢他的凳子让他起立，他这才缓慢的在全班的注视当中站起来。
“何夕程同学，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对我有意见，还是你有其他的原因，这次小测里，只有你一个人空了两道大题，连你的同桌萧璟都勉强抄了一段材料，你却直接交了上来，你让老师怎么改呢？”
政治老师这次说的没问题，他确实空了两道大题，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何夕程稍稍埋头别开她的目光，露出一副羞愧难当的姿态，结果却看到萧璟在底下偷笑。
要不是萧璟当时不提醒他，不然他也不至于睡过头没写完卷子······想到这，看见萧璟还在笑，何夕程不由得悄悄伸手使劲掐他的胳膊，萧璟脸色顿变，伏在桌子上无声的喊痛。
他的小动作被政治老师尽收眼底，表面上她没有任何异常神情，但却在心里默默的给何夕程记了一笔。
因为这个插曲，何夕程这节课听的异常认真，主要是怕政治老师在找茬，所以他坐的十分端正，笔记也抄了一页又一页。
但这种好学的精神在下一节课来临时结束，生物课没开始几分钟，何夕程的神识便摇摇欲坠，勉勉强强瞌睡了十多分钟，最后还是在桌上书的掩护之下沉沉睡去。
下午的时光在困意中飞逝而去，何夕程彻底清醒过来之际，已经快要放学了。
他慢慢抬起头揉了揉眼睛，手钻进课桌里摩挲自己的手机，然后他垂眸一看，只见锁屏上罕见的躺着一条来自于何骁的消息。
何夕程倏地精神起来，皱着眉点开消息。
[老头：今天下午回家，有事跟你说。]
看到这里，何夕程心中疑惑，想发个问号过去，但打出来又被自己匆匆删去，最后盯着消息看了好几分钟，还是退出去没有回复。
下午放学，何夕程跟萧璟打了声招呼，告诉他自己下午要回家，然后就懒懒散散的什么东西也没带，直接往校门口去了。
正值学生出校门的高峰期，何夕程一眼就看见校大门外何骁那辆豪车，他拧紧眉头，在心里抱怨了声虚荣，尽管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在许多学生的瞩目当中上了车。
一上车，副驾驶座的何骁便递过来一盒水果，何夕程看都没看直接推开，冷嘲道：
“还嫌我名气不够大呢。”
何骁见儿子这般态度，也没做声，讪讪的收回水果盒后，低声令司机开车回家。
这一路上何夕程都戴着耳机拒绝与人交谈，何骁没法子也只能憋着。
到了家，何夕程打开车门下车便发现家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猫，他盯着那猫精心打理过的毛发和脖子上的项圈看了许久，最后得出这绝对不是野猫的结论。
何骁不喜欢小动物，他毛发过敏，能养的绝对就是外来的人，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就是他那位新进门的后妈了。
这几天何夕程根本没有回过家，因为他知道那位后妈要进门，不想和她碰面，所以一直都住在外边。
何骁叫他回家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
心里一面揣测着何骁有什么事要跟他讲，何夕程一面踏上了家门前的台阶，他刻意避开那只猫，伸手准备开门，门锁却提示指纹未录入。
什么鬼?何夕程蹙着眉又试了一次，结果还是打不开。
恰在此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何夕程的背后响起。
“是程程吗，放学了啊？”
听见声音，何夕程回过头，女人带着笑容迎上来轻松的开了锁，漂亮的面容保养的很好，这应该就是他的后妈，可看起来不知道比他爹何骁年轻多少。
目睹着后妈轻而易举的开门，何夕程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强忍着没发作，而是转过头去找何骁，这时何骁刚好上来，看到何夕程脸色很难看，他猛地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上前说：
“哦，你不在家忘记告诉你了，家里的门锁换了，得新录一个指纹。”
听到这，何夕程憋着心里的火气，又录了一遍指纹。
晚上，何夕程被何骁强行劝下楼吃饭，后妈坐在桌前热情的给他递筷子，他接过来但却只字未言。
吃过饭，何夕程脸色仍然不好看，随手抽了张纸擦嘴，刚要起身却见脚底下有只黑猫趴在他脚边。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我对毛发过敏，您难道忘了吗？”
话是对何骁说的，但率先反应过来的是他后妈，女人笑着打圆场，说：“对不起程程，是我忘记了。”
何夕程冷眼闭上了嘴，接着径直往楼上走去，谁知刚走到一半，何骁却在餐厅喊：“何夕程，你等下再上去，我现在跟你说事。”
即使何夕程不想听何骁说话，但他还是从楼梯上下来了，然后一把坐在椅子的软垫上，目光冷冽的盯着何骁：“您说吧。”
他能看出来何骁想在家里，在他的后妈面前树立起一家之主的威严，可他越是这样何夕程就越讨厌，所以态度也越发恶劣。
“我今天接到了你班主任的电话，说你最近在学校里的表现很差。”何骁沉声道，“上课睡觉、试卷不写、迟到、在学校里胡来，这些都是你班主任告诉我的。”
听着这些话，何夕程心里发笑，但脸上没有丝毫显现。
“我对你的成绩不做要求，但你的表现令我堪忧，如果国内的教育你忍受不了，那么我的想法是把你送到国外去上学，那边竞争力没这么大，管教也要松一些，你妈妈在那边可以照顾你，你上完大学就可以回来。”何骁说完这番话，却看见何夕程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渐渐的浮现出嘲弄。
“听你班主任说你的成绩也很一般，在国内上不了什么好学校，还不如去国外读，在那边搞搞关系也许能上个好学校，到时候到公司来就职学历也体面些。”
“你觉得呢？”
最后这句询问在何夕程看来似有若无，何骁自作主张的想法在他看来也分外可笑。
他勾起冷笑：“这么多年你有真正的了解过我的学习情况吗?你知道我现在考多少分吗？知道我在哪个班吗?知道我班主任姓什么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从来都不在乎这些，你根本不了解我，也根本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让我出国？”
一句一句的质问，将内心多年来的怨愤通通泄出，胸膛内的怒火烧的火红，偏执的怨恨化成一根火舌不断的舔舐着那道陈疤旧伤，把伤口烧的血迹斑斑，烫的他忍不住蜷缩起来。望着面前这个被他称作父亲的人，他眼里唯余失望与厌恶。
何骁被他吼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失态的何夕程眼眶泛红，一时间不知所措。
“我什么样子我自己清楚，不需要你看的起我，也不需要你假惺惺的为我的未来做打算。从你不顾我的想法和我妈离婚开始，你就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这么多年你也从来没有管过我，我住在哪你一概不知，我做了什么你也从不过问······就连这个家，现在也不是我的了。”他直视着何骁，每说一句，左胸的疼痛更深一分，强烈的孤独与被抛弃的无措似刀片，把那颗肉瘤切割成无数小块，渴望被关心的念头早已粉碎成末，在一次又一次的忽略与漠视之下纷飞。
“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差劲。”
他的最后一句话带着明显的哽咽，却还是强撑着不流泪面无表情的走出了这栋沾染了陌生气息的房屋。
夜色沉沉，他漫无目的的大步走在街道上，路过影影绰绰，成群成片的树林，更加像一个狼狈的流浪者。
那些微黄旖旎的灯光是他永远奢求不来的温暖，透过窗口看见的一家人围绕桌盘欢声笑语的景象，在旁人看来再寻常不过，但却成为他永远的心痛。
远方轰隆一声雷响在暮色苍茫间炸开，要下雨了，他想。
可他要去哪里躲雨呢？
逐渐迟钝的步伐拖住了沉重的身躯，他望见自己在路灯下形只影单的模样，突然有些想笑。
然而笑着笑着眼睛却酸涩起来，笑着笑着，千斤重的泪把上扬的嘴角蛮横的压了下去。
雨下过来了。冰凉的雨和温热的泪融为一体，在衣服上砸下深深的水印，滴滴点点，逐渐密集迅猛。
他蹲在屋檐下躲雨，但雨太大了，裤脚的深色痕迹逐步上涨，阵阵雷声轰鸣，张牙舞爪的闪电把天空劈开一道裂缝。
何夕程看见一只瘸腿的小猫躺在长椅下，不知哪位好心的路人在椅子上留了一个快递纸盒，为小猫搭建一方避雨之地。
他看着小猫舔舐皮毛看的出神，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低头抹了把眼睛。
而当他再度抬头，却惊觉雨停了。
他仰起狼狈的脸庞，映入一双漆黑的眼睛。
雨还在下，雨点横冲直撞的砸在地上溅开无数朵嘈杂的水花，世界吵吵嚷嚷，但他的头顶撑起一把宽大的黑伞，于是雨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