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校门的时候，学校几乎已经没什么人，江练拐进一家小杂货店，问老板买了碘酒和棉签，然后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给自己涂药。
老板是个和善的中年男人，见江练摸不着伤口还特地拿了面镜子给他照着擦药。
握在手中的湿巾被江练用来擦拭伤口处的血渍，用完后他随手丢进垃圾桶里，再一转头视线里蓦然出现了不远处的两个人，是何夕程和萧璟。
何夕程率先撇头过去拉着萧璟走，不知为何，江练感觉他的神情看起来有点不高兴。
他看着那两个人远去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继续给自己擦药。
等处理好嘴角的伤口后，江练挎着包打算去一趟菜市场买点菜，即便今天比往常都要迟，但家里没什么菜了，他还是要去看看。
临近六点，菜市场里人比较少，大部分商贩都已经收摊回家，剩下来的都是些菜没卖完的老人，坐在小板凳上打盹或唠嗑，地上铺一层塑料膜，菜早已不怎么新鲜，价钱也随之降低了些。
挑挑拣拣买了些菜，此时天色渐渐晚了，夕阳落入山头，晚霞连绵绚丽。
再晚些后，街边的路灯接连亮起，江练回到家中，望见家里亮着灯，他顿时大步往家里冲，在进门的瞬间看到母亲张怡端着菜过来，家里并没有其他人后，他这才蓦然松了口气。
“回来了啊？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张怡的气色看着比往常好了一些，脸上的笑容让江练有种久违的错觉，他默默的放下手里的袋子，然后洗好手坐在沙发上端起面前的饭，状似无意的随口一问：
“妈，这些菜……”
“哦，这是云云送过来的，她说你们班最近要补课，下午放学迟，怕你去的太晚买不到什么菜，所以就送了点过来。”张怡一边说一边笑着，微微凹陷的眼眶带着欣慰与喜悦。
江练听完后也笑了笑，然后低声附和道：“还是她想的周到。”
吃过饭，江练正洗着碗，张怡却不知何时提着一箱牛奶出来走到江练跟前，在他不解的目光中解释：
“这是街道办的王主任送来的牛奶，一共两箱，说你长身体得补充营养，你把这箱牛奶提着给云云送过去，这孩子帮了我们太多忙，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给她。”
张怡轻声细语的说完，江练便接了过来。
出门后沿着昏暗的巷子往里面走，再拐了个弯，他的面前出现了两栋居民楼。施云就住在这里，江练从小到大来过许多次，路早就刻在脑海中分外清楚。
轻车熟路的上了楼，他站定在门前敲响门，来开门的是施云，一看见是江练，她脸上闪过些诧异。接着，她看到江练手上的牛奶，还没开口，就听见江练说：“我妈让我给你送的，说要谢谢你的照顾。”
“不用不用，阿姨不用这么客气。”施云见状便要拒绝，但江练还是坚决要给她。
最后无奈之下，施云还是接了下来。
从门里透出的逆向灯光，可以隐约看到施云脸上细小的绒毛，她明亮的杏仁眼直勾勾的看着江练，默了几秒，突然问
“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江练摇摇头：“不了，我还要回去洗碗。”
他刚说完，施云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犹豫了一会儿后才问：“那个·……表白墙我看到了，你没事吧？”
江练愣了下，接着答道：“没事，都是胡说的。”
“那那个何夕程？”
“他开玩笑的。”
听到江练的否认，施云这才笑出来安慰他：“那你别看他们胡说八道了，也别受他们的影响，你很棒的。”
施云的夸奖让他的神色蓦然变得不太自然起来，江练动了动唇，但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的脸色在光的晕染下不复平日的冷峻，沉默过后，最终只留下一句：“那我先走了。”然后在施云的注视当中匆匆下楼。
南城的夜色在八九点钟彻底笼罩城市，从网吧里出来，外头早已华灯初上，霓虹夺目，萧璟搭着何夕程的肩膀，望着这般繁华夜景蓦然感慨道：
“整天陪你出来打游戏，我爸要扒我一层皮了。”
闻言，何夕程回头看向他，补刀道：“说得好像你不跟我打游戏你爸就会喜欢你一样。”
萧璟顿感心梗，决定不再给自己添堵，接着拍拍何夕程的肩膀，问：“哎，那你今晚回不回家？”
何夕程顺势坐在一旁的栏杆上，望着天空惆怅：“不想回去。”他的声音少见的沉闷，萧璟知道他的难处，不由得也叹了口气。
“那今晚住哪?又住酒店吗?”萧璟又问。
何夕程沉默了一会，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此时已经是晚九点过五分，那个女人应该走了吧？
他都将近半个月都没有回过家，要不就去萧璟家凑合，要不就在酒店歇息，他爹起初还打电话催他回家，但这两天再也没有过问，大有点任他自生自灭的意思。
迎面有个小男孩牵着气球和他的母亲从他们面前经过，何夕程看着小男孩，听见男孩的母亲温柔的哄声哄小男孩回家，看着看着人就失了神。
等他反应过来，那母子俩已经远走，萧璟正在回复谁的消息，何夕程摩挲着指节的戒指，重新站直身子，拍了下萧璟的头，说：
“算了，哥今天回家。”
“为什么?刚不是说不想回去吗？”萧璟有点惊讶。
“没钱了，回去找我爹拿点钱。”何夕程随口胡诌了个理由搪塞萧璟，实际上他爹给的钱还很充裕，够他在外边带个一年半年不回家都饿不死的那种。
萧璟当然知道他在敷衍自己，一时非常鄙视的冲他比了中指，很无语的说：“何少爷你还是早点找个对象陪你吧，我感觉我已经变成了你的狗腿子了。”
何夕程乐了，拍拍他的头：“二狗子，你大哥暂时没有想谈恋爱的心，你先忍受一会儿吧。”
萧璟推开他的手，怒骂：“滚。”
告别了萧璟，何夕程朝着自家的方向大步往前走。
他家离这边不远，走路也就是十来分钟就可以到的事，尽管路上人多铺子多，很容易沾染上烧烤味或者与人摩肩接踵而过，但何夕程今天还是选择步行回家。
走在热闹的人群里，看着别人同朋友家人出来逛街，何夕程突然就感觉自己孤独的有些格格不入。
他怀揣着孤寂，如同揣着一盏冷清的灯路过人间，内心的空荡与躯体外的喧嚣形成强烈对比。
走出闹市，周围的景象肉眼可见的寂静起来，隐没于夜色的梧桐似乎沉睡了，树叶随着风轻轻的摇曳，沙沙的声响催人入眠，下过雨后，空气潮湿黏腻，红砖路浸在水里，像个隐形的炸弹等待人中招，而后溅起一裤腿的泥水。
离家越近，何夕程的步子就越慢，他像个老人步履迟钝，影子在路灯下时短时长。
站在这里，其实已经可以看到自家二楼的窗户，那里曾经是他母亲的卧室，但父母离婚后，那个窗口就再也没有亮起过。
也是母亲离开之后，何夕程就不太愿意回家了。
他寻了把靠椅坐下，手机放在一旁双手撑开仰头放松，心里的烦闷感找不到宣泄口，只能自己默默的消化下去，何夕程又不自觉的看向自己指节的银戒，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何夕程心里很清楚，离婚并不是父亲的错，更多的是母亲，但这两年来他却一直在逃避和父亲相处，或许是在心中下意识谴责父亲没能留住母亲，有些任性的责怪他怨恨他。
月亮躲在云层背后悄悄探出半个头，皎洁的月流倾泻在他肩膀，打亮一片莹光。何夕程发呆的看着黑乎乎的巷子，巷口的矮墙上蹲着只焦黄皮毛的猫，何夕程看到它身上黑一块黄一块，洁癖促使他皱了皱眉，不免在心里想，好脏的猫。
他认真的盯着那只猫看，没注意到巷子里逐渐走出了一个人，直到那个人完全出现在他视野，何夕程的注意力猛然从猫身上移开，落在了那个人身上。
哎？这不江练吗？
江练手里提着垃圾袋目无旁人的走向垃圾车，好像没看见何夕程一样，丢完垃圾后又原路径直返回，神情没有一点变化。
“喂。”
何夕程高声招呼他，谁料江练还是装作没听见继续走，他这下明白江练是故意不理自己了，于是更加大声的喊：“江练，你别装没看见我。”
果然，叫出名字后江练就停了下来，何夕程看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后他才转身过来，眼神在弱光里显得更加冷淡。
他说：“做什么？”
听到他拽着一张冷脸这样问自己，何夕程又忍不住想逗逗他：“我可是专门问了别人你住在哪想来找你玩的，你怎么都不欢迎一下我？”
江练神色冷峻：“我们不熟。”
“交流一下不就熟了吗?你不喜欢我没关系啊，咱们可以从朋友做起。”何夕程继续道。
“我对你没兴趣。”说完这句话，江练不想再和何夕程啰嗦纠缠，转过身便准备走。“哎！别走啊江练，你就陪我聊会天呗，不然我明天可要继续跑你班上找你······”
“你有完没完？”
听到何夕程用这个事情要挟，江练蓦然又气又烦，一下没控制住，转过身说时难免语气冲了些，吼完后，江练看见马路那边的何夕程好像脸色有点差，接着又见他垂下眸，过了好一会才答他一声：“哦。”
声音听着闷闷的。
江练被他这幅样子弄的有些愧疚起来，心里反思着自己刚刚是不是吼的太大声了，一时间站在原地纠结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过了几分钟后，何夕程忽而抬手抹了把眼睛，江练目睹了他的动作愣了下，没想到何夕程会因为这个哭，内心因此更加复杂了。
墙头的猫不知道叫了第几声，月亮也缩回了云层，坐在椅子上的单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江练看着看着，终于迈出步子。
他横跨无人的马路，慢慢地走到了何夕程的身边。
然后他坐在离何夕程有些距离的长椅一角，语气略微有些生硬的开口：
“你想聊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