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来，合欢先检查了一下厚朴的脚，还好昨晚用红花油按摩过，今天看起来淤青已经完全消散了。
每年的十月份，这个滨海城市才真正进入金秋时节。暑气刚落下，秋风又起。
“你今天还是少走动吧，休息一天看看。毕竟也伤筋了。”
“嗯。”
两人的一天时光都在小院中度过，有书香陪伴，秋意沐浴。
属于滨海城市的南都，在秋天，强对流天气也经常光顾。
傍晚时分，忽然，天昏地暗，刚刚还晴空万里，一下子，一阵妖风如天兵天将手执兵戟，黑压压俯冲下来，兵临城下。马上，呼风唤雨，雨点劈里啪啦下来了...
晚饭时分，雨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如黄豆撒在屋顶，噼里啪啦做响。
风也大，从窗户望出去，豆大的雨帘如串起的珍珠，在昏黄的灯光下，从树上垂下来，这应该就是古人描述的“千条万条压枝低”的另外一番美景吧。
围墙外，正好是邻居种的一棵芭蕉树，已经有了累累的土芭蕉。
“自是相思抽不尽，却叫风雨怨秋声。”芭蕉明明很美，为何总将它与忧愁扯上关系？平日里不争宠不夺艳，也不需要施肥，自顾自地躲在屋后静悄悄地开花结果，只是叶片大，遇上风声雨声就加大了声的传播，芭蕉叶可能因此觉得欢欣雀跃，而寂寥之人却更添寂寥，平添惆怅。
思绪如串串雨滴，不停地涌来，也如跳动的灯光般雀跃，合欢向来是这样，跳跃性思维，上一秒和下一秒经常风马牛不相及。
掌灯时分，骤雨初歇，遮月乌云散去，村庄又恢复一片宁静。
此时的秋夜，明朗而幽远。
“你看，雨后的月光更美了。不要浪费这美景，我们出去逛逛吧。”厚朴在室内呆久了，于是提议。
“好。”合欢附和。
晚上漫步在月光下，有微风拂过，有秋虫呓语，有温暖的陪伴。
朗朗月光把他俩在昏黄路灯下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厚朴抬头看了看天空，低头对着合欢说了一句：“今晚月色真美呀。”
合欢听到这句惊愕地抬起了头，正好碰上厚朴似笑非笑的眼睛。
“啊？”
“啊什么啊，我说今晚月色真美！”
“这家伙应该没看过夏目簌石的书吧，应该是应景的话。”合欢想着，故意抬头看看天，说，“是哦，月朗星稀。”
此时，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只有他们紧挨着的影子、秋虫声和着他们的脚步声，也在秋月下漫步。
“真安静，有没有一种孤独感？”厚朴问。
“嗯。‘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月越明，光越白，孤独感越厚重。你看过《源氏物语》吗？”合欢问道。
“曾经看过几个章节，人物太杂，就没有看下去。”
“如果能耐住性子看完前面几个章节，你会迫不及待地想往下看。我喜欢看那个朝代的人物，感受里面荒凉的景物、环境，毕竟是生活在那个对我们来说很古远的时代，没有高大的建筑，很多地方人烟稀少。所以当你进入小说意境，你就会感受到那种孤独，哪怕在宫廷中都有着在荒郊野外的孤独。你有没有觉得孤独和所处的环境其实没有多大关系，而是当时的心境?”
“嗯。有时候看落日，虽然余晖就在看得到的天际，虽然身边还是人来人往，但是，就是觉得那都是虚境，而真正的自己远离这尘嚣外，在荒芜人烟的沙滩或天际尽头。其实这是心里的沉静给了周围远离现实的破败凄凉感。”
“嗯，有同感。”
“最热闹的时候往往感觉最孤独。记得小时候，幼儿园到了放学的时间，小朋友都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我反而觉得特别孤独，因为我可以想象到当最后一个小朋友被家长接走后我的情形。
那时候还不知道‘孤独’什么意思，就是那种感觉，周围空荡荡，自己很小很小，被丢弃的感觉；后来长大一些，有一次过年，我爸妈都不在家，但是，除了我家，外面都很热闹，当外面的烟花大声地腾空而起，在天空炫耀热闹和美丽的那一刻，我反而感觉坐在无人的海岸边......
再后来，这种感觉越来越经常出现，以至于平时你明明置身于闹哄哄的教室，看着同学们打闹，你就是觉得置身度外，融入不进去，也不愿意融入进去。
欸，没有烟火的生活是没有热度的，心里原有对世间的温暖，长年累月就这样冷却下来了。你呢？你对孤独什么感觉？你感觉最最孤独的是哪一次？”
“那一年，我上高三。
我妈妈在我初中的时候就过世了，我妈一过世，家就散了，剩下的四个人在四个地方。我平时都是住校的，寄宿生平时晚饭吃得早，一吃完晚饭就到教室自习。
记得那是五月份吧，高考前夕，只有高三的教室还有开放。晚饭后我来到教室，只有两三个同学在自习，然后我走到走廊，一眼就可以望到学校围墙外的人家。一家家在生火做饭，炊烟从他们厨房的烟囱冒出，一圈圈的，这时候在田里劳作的人都已经回到家了，家里的大人拉长声音叫着还在外边玩耍的调皮小孩...
那个很声音很空旷，那个应答声也很空旷，因为那个时间段，所有人，哪怕是动物都已经归巢了，在天黑之前的归巢，有家才可以归巢。那时候，我觉得好孤单，好孤独。我没有家，那种被世界遗弃的孤单。我在想，高考后，我该何去何从。”说到这里合欢的声音有点哽咽，厚朴也感觉到了，忍不住心疼地轻轻地用手环住合欢的肩，轻轻地拉着她往自己身上靠了靠。
原来，她的清冷，是她孤单无助的外衣。十几岁，有些独生女还在撒娇任性的年龄，她就承受着内心无助的苍凉和对未来的恐惧，虽然她没说起家庭的具体情况，家里成员的情况，但是厚朴也可以猜到一些，她不愿意说，他就不会问。
秋夜寒凉，他就这样搂着她，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已经回到屋中，乡下天黑的早，其实时间还早，他们继续着话题。厚朴平时就喜欢历史，刚刚听到合欢对《源氏物语》的介绍，就从书架上拿出《源氏物语》上册，准备从头看起。
“这个版本是丰子恺翻译的，诗文并茂，很值得一看，特别是诗歌也翻译得很好，很有当下的意境。”
“那我这次要好好地看，我要看过你看过的书，感受过你所感受的一切...”
“这孩子这是怎么了，最近说话怪怪的，平时不爱说话，可最近话挺多。”合欢心里想着，也没去搭理他。
时钟在走，夜在弥漫，屋里的两人都沉浸在阅读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