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子看起来至少二十七八岁,身着浅紫圆领窄袖锦袍,头系同色抹额,举手投足间略显几分贵气。
但,姜落落不认得。
见姜落落疑惑地打量自己,那男子走上前,拱手行了个礼,“在下沈崇安,不知姑娘可有印象?”
沈崇安?!
杨雄的义子。
当年与她的堂姐姜盈盈定亲之人的堂兄弟?
姜落落心下一震,却只略显意外地福了个身,与对方回礼,“沈公子。”
“不知姜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沈崇安直截了当问。
姜落落不解,“沈公子来衙门只为找我?”
“不是,只是偶然遇到。”沈崇安笑笑,“我替二妹来问问张主簿,她的夫君可否下葬。”
姜落落心思跟着转了转,才明白他说的二妹应该是杨雄的次女,那她的夫君,便是其女婿冯青尧?
冯青尧案发后,官府就将他家查封,家中所有人不得随意出入。所以他的尸首被接回家中,也是迟迟不得发丧,算来已过数日。
“哦,那沈公子先忙,有什么需要去凶肆找我便是。”姜落落道。
“不瞒姑娘,义父都不愿插手,凶肆肯接冯家的生意?”沈崇安问。
“在凶肆,只有一种人,那就是:死人。”
“好,有姑娘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
“落落!”
姜落落没想到,在去凶肆的路上会碰到杜言秋。
“言秋?我还当你在城中。”
姜落落骑马迎去。
“你小舅舅的坐骑闲了,给你用?”
对面,骑在马上的杜言秋眉宇间带着浅笑。
好似一座枯山生出一抹青绿,哪怕很少,也是阳光溢出的色彩。
“嗯,他要歇几日。”
“去牢中修心养性么?”
“你已经知道了?”
“听人说从赌坊翻出的账本中有罗捕头的名字,便想到会是怎样的结果。”
“舅舅特意选了挨着李子义的牢房,这几日不知能否从他口中挖出点东西。”
“没想到这李子义还长了一身硬骨头。”
“舅舅与你都说了?”
“嗯,他找我瞧笑话时,简单的说了两句。哪知他这一走把自己送进牢中。”
杜言秋这话中带着几分自嘲与揶揄。
姜落落笑道,“我怎么看着杜公子心情似乎不错?”
不再是那张难以动容的面孔。
原来他的神色并未被岁月磨平。
“难不成你这几日繁忙,还掌握到什么东西?”
姜落落心想,连她舅舅都知道顺便蹭李子义的消息,杜言秋肯定更不会白忙。
“只是听说些小道消息。”杜言秋翻身下了马。
“哦?”
“比方说,县衙主簿张州珉终身未娶是因为当年与户房书吏起争执,伤了身子。”
随之跳下马的姜落落一愣,“啊?”
……
这话是个当年在衙门做过几天伙夫的老翁说的。那老翁正好就是被堵了烟囱那家的人。
事后,得知伍文轩被诱导杀人的老翁,不禁当着杜言秋的面感叹伍文轩的事真是造化弄人。
杜言秋便与他搭话,指责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户房书吏造的孽,贪墨工银,致使江堤失修,造成汀江水患,令无数‘伍文轩’深受其害。
老翁也忍不住跟着骂那个户房书吏,“张主簿就是被此贼打伤,毁了一生,又无处讨个说法,我都替他可恨可气!”
“此话怎讲?”杜言秋好奇。
“爹,你休得又要胡说。”老翁的儿子赶紧从旁制止。
“罢了,你们若不愿说,我去问张主簿就是。”杜言秋道。
“别别,万万使不得!”老翁急忙将杜言秋扯进屋子,“我说与公子,公子是善人,可千万别找我家麻烦。”
“老伯放心,我自有掂量。”
“唉,也怪我当年胆小,性子弱。”老翁回忆,“当时,汀江决堤,爆发水患。知县大人都赶往江边督促抢修,我在衙门做好饭,准备给他们送去。正好瞧见两位书吏在打架,起初是张主簿,也就是当时的工房书吏占上风,将那户房的姚书吏扭打在地。可突然,那姚书吏一个反击,给了张主簿重重一脚,张主簿吃不消,登时便滚到一旁,反遭那姚书吏几记重拳。”
“那时众人都急着救灾,衙门里没什么人,我怕招惹是非,没敢停留,赶紧离去。后来没多久就听说姚书吏失踪了,再之后又听说户房账目出了问题。唉,早知这结果,当初我就该帮张主簿一把,拦下那姚书吏,岂能令他逃之夭夭,至今都下落不明,还不知带着那沾血的银子在哪里快活!”
“可是,老伯怕遭谴责,从不敢与人说及此事。”
“是啊,这事儿在我心里一藏就藏了近十年,后来实在忍不住,只敢在自家人跟前小声说几句。听说当年张主簿病倒一阵子,怕是被姚书吏打坏了身子,才一直没有娶妻吧。一想到此,我就更……更悔啊!可这些话哪敢外传?更不敢传哪!”
毕竟当年的工房书吏已成为今日的县衙主簿。
“我也就只能在龙王爷跟前忏悔。杜公子,您说,看在我这么多年老实为人的份上,龙王爷不会怪罪我吧?”
“是因为我与姜家娘子,姜家娘子又与龙王爷冥冥之中的牵连,你才会与我坦白此事吧?”
杜言秋明白了,这老翁在他面前说出此事,并非不小心说漏嘴。
一个把话藏了这么久的人,哪里会这般轻易泄露?除非他有意想说。
“公子慧心!”
老翁说着就要向杜言秋叩首。
被杜言秋托住,“有话直说,休折我的寿。”
“是,公子说的没错。”老翁承认,“当我家烟囱莫名被堵,又听闻城中不少人家都在请公子做主,我就想这或许便是龙王之意,是要我借此见公子一面,在公子这样都能够令重犯认服,高过胡知州的贵人面前坦白。”
说着,老翁又双手作揖,向杜言秋深深鞠了一躬。
……
“这是不是该说,是你自己设局把自己引到那老翁家?”
姜落落听完,觉得此事有些匪夷所思。
若所有人都像这老翁的想法,岂不是要把许多秘密都倒给杜言秋?
“此事不简单。”杜言秋神色凝起,“若说设局,那设局将我引到这老翁家的确实另有他人。”
“也是,怎么正好那老翁家烟囱被堵?若不是这烟囱的事,他家也没什么其他麻烦要找你做主吧?”姜落落也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