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淑兰和黄英回家了,她俩走的时候都兴奋得不得了,回来的时候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马淑兰失去了往日妩媚妖娆的身姿,头发蓬松,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的激情,像是冰上的一条冻僵的鱼,而黄英却是神采飘逸,她像是春天里的一朵玫瑰花。
“马老师回来了。”
我和她打招呼,她仿佛是没有听见,径直走过去。
“妈妈!妈妈!……”
曹妮跑步喊着她,她仍然没有意识。
“园原,马老师怎么了?”
我们站在院子里,于小蕾看着她的背影,春山问我。
我摇了摇头。
我中午吃饭的时候,曹妮来了。
“妮子,你吃饭了吗?”
母亲问她,她站在门前,沉默不语,脸上有泪痕。
“妮子,你没有吃饭,坐下来吃吧。”
母亲给她盛了一碗猪肉炖粉条,她摇摇头。
“妮子,你妈妈不是回来了吗?”
曹妮泪流下来,她抹着眼泪说:
“姚大娘,我妈妈……”
母亲的心里陡然间颤栗了一下,她的脑海里闪过她得抑郁症的影子。
“你妈妈?……”
母亲的心揪起来,她跑进马淑兰家。
“淑兰!淑兰!……”
马淑兰回到家里,她始终没有脱衣服,像是住旅店的人。屋里冰冷,炉子里没有生火。
“淑兰!淑兰!苏里病重了?”
她抱住了母亲的腰,嘤嘤哭起来。
“淑兰,淑兰,你哭啥?你说话呀?”
黄英穿上新买的高跟鞋皮鞋,一脸灿烂的笑容,她到阿古家显摆一下。
“英子,你买的皮鞋真带劲!这是新样式!”
阿古羡慕地看着,她弯腰摸了摸皮鞋。
“真带劲!是牛皮做的。”
“真的呀?我说穿上软软的,跟穿猪皮鞋不一样。”
她得意地笑了。
“玉珠!玉珠!”
“英子,你回来了?淑兰呢?”
“玉珠,你看,英子买的皮鞋真带劲!”
“我的妈呀!又黑又亮,漂亮死了。英子,淑兰买了吗?”
她摇摇头。
“英子,阿古,我刚才听到岫蓉劝淑兰,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母亲从煤棚里收了一篮子煤,生起炉子。
“哎呀妈呀!屋里这么冷啊!”
宋玉珠一进门就抱起了膀子。
“你们陪着淑兰唠会嗑。”
母亲扒着炉子里的灰。
“淑兰呀,你这么爱美的人,为什么不买皮鞋?你看英子买的皮鞋真带劲!”
她的眼睛呆在角落里,对阿古的话漠然。阿古看了一眼黄英,她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
炉子里的火烧红炉篦子,屋里热得受不了。
“淑兰,你洗把脸,脱了衣服吧。”
母亲给她脱掉呢大衣,大衣兜里的相框掉在地上,宋玉珠拣起相框。
“好帅的小伙子啊!这是谁呢?”
阿古接过相框。
“他的头发是自然卷,和黑色的羊羔皮一样;他的眼睛是蓝色的,真迷上啊!”
阿古赞叹不已。
“他眼睛是蓝色的?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呢。”
宋玉珠又接过相框。
“真是啊,他的眼睛像蓝天一样蓝。”
她拿着照片走到窗户前面,阳光照在相框里。
“哎呀呀!阿古,他的眼睛像湖水一样蔚蓝!太美了!太迷人了!”
“这是谁呀?他是电影明星,我想想他演过哪部电影?”
阿古迫切地希望黄英说出他的名字,而她转过头来看着切菜的母亲。
“对了!他好像是《冰上来的客》电影里面的演员?”
“阿古,我好像在这部电影里面看到过他。”
马淑兰站起来,接过宋玉珠手里的相框,她抱在怀里,走进里屋。
“阿古,玉珠,你俩不要问了,咱们好好劝劝淑兰,妮子上学了,她不能没有妈妈。”
母亲的眼圈红红的。
阿古和宋玉珠忽然悟出了母亲说的是谁;她俩像是泥塑的人一样呆立着。屋里静下来,只能听到母亲切菜的声音。
“我的妈呀!怨不得淑兰爱他爱的死去活来呢?”
宋玉珠轻声说道。
窗外的阳光灿烂,亿万根金丝布满了雪地里,反映出来的金光照射在玻璃窗上,给人们带来了很多的美好回忆和无穷无尽的遐想。
马淑兰从里屋走出来,她抱着相框说:
“阿古和玉珠不认识他;他就是苏里,我爱他,我要和他结婚!”
她的话语声落地的时候,像是屋里的一杵定时炸弹爆炸,震撼的母亲手里的刀掉落在地上、震撼的宋玉珠、阿古和黄英险些摔倒了。
“我决定了,我要和老大离婚!”
黄英、阿古、宋玉珠的目光都集中在母亲的脸上。
“淑兰,你把苏里的照片先藏起来,不能让妮子和老大看到,妮子没有吃饭呢,你心里面有什么想法不要表现出来,也不要说出来,你不要影响了孩子和老大。”
“岫蓉,我叫妮子来吃饭。”
黄英转身离开了。
父亲也上网了,他和曹老大一起下了爬犁。
“姚场长,你到一号网坐镇,今天打的鱼是大丰收呀!”
曹老大站在鱼车旁,望着冒顶的鱼说道。
“曹工长,我和你们一起出网,不是我放的场长,我只是你的一个渔工。”
父亲拿起大板锹向渔车走去。
“姚场长!”
王铁柱追上父亲,夺过他手里的铁锹。
“姚场长,你干了一天的活,该休息了。”
他站在曹老大面前,和他一样魁梧高大,他来到分场时的稚气未脱的脸庞变得越来越成熟,越来越稳重了。
“柱子,你曹叔把你锻练出来了,是块好钢!”
一阵阵朔风吹来,刮起冰上的雪,扑打在他们身上,他们扑打着身上和帽子上的雪。
“姚场长,柱子将来比你强多了!”
父亲微笑着看着王铁柱的背影,他在寻找他当年的影子。
“淑兰和英子不知道回来了吗?这几天都是岫蓉给做饭,怪不好意思的。”
冰上起风了,站在渔车上的渔工的羊皮大衣被风吹了起来,一个渔工的狗皮帽子吹落在冰上。
“曹工长,咱俩过去吧,渔工别摔下来。”
父亲拣起渔工的帽子走到渔车前,招呼渔工下车,给他戴上帽子,他爬上了渔车,开始卸鱼。
“姚场长,我们缷鱼吧!你快下去!”
王铁柱捂住帽子喊道。
父亲没有回答,他匆忙地卸着鱼。
达赉湖的深处飘动着两排爬犁的影子,它们像是天空中的云一样向着岸边飞来。姜树枝和于福田的网来到了湖边,他俩下了爬犁,走到一起的时候,两个人掀开羊皮大衣,点着烟。
“姜工长,姚侗个大B养的又上网了!”
“他上网了吗?”
于福田手指着站在渔车上的父亲。
“那个B养的,在渔车上呢!”
姜树枝扔掉烟头。
“这个B养的!他不掉到青沟里他难受!”
他说完向沙滩上走去,他又忽然又转过身来,贴着于福田的身子小声说:
“福田呀,埋在雪里的几吨大鲤鱼,让你表哥今天晚上倒腾走吧,别让渔工们发现了。”
“姜工长,倒腾了这么多年,你没有问过,今天,你是怎么了?”
于福田觉得他想得太多了,似乎是他发现了什么。
“姚侗,老大,王铁柱他们不得不提防。”
他俩向沙滩上走去。
“老大五大三粗的,他笨得像头猪似的,为什么他的网每天都比咱俩的网打的鱼多呢?”
”姚侗个B养的今天上网了。”
姜树枝呛了一口风,他咳嗽了一下。
“福田,不对,这B养的!你看他粗,其实他并不粗。”
他叹了一口气。
“福田,咱俩这辈子不能落在他的后面,多丢人!”
他嗅到了他悲观的心态。
“姜工长,小小的老大,他成不了气候!”
于福田轻蔑地说。
父亲和曹老大缷完渔车,回到家。
“岫蓉,”
他看到马淑兰坐在凳子上,漠然地看着他。
“兰子,你回来了,怎么还叫岫蓉做饭呢?”
“老大,谁做不是做呢!你饿了吧?快吃饭吧。”
母亲转身离开了。
“兰子,给我拿点酒来,今天打的鱼多,我喝二两白酒!”
她像是一只冻僵的鸟儿。
“兰子,你怎么了?”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嵯岗白酒,自斟自饮。
“兰子,卡佳和洪生大哥好吧?”
他一碗酒喝进肚子里,马淑兰像是没有听到。
“老大,咱俩离婚吧!”
曹老大手里的馒头掉在地上。
“兰子,你说什么?”
他简直不能相信她说的话。
马淑兰站起身来,穿上呢大衣。
“老大,咱俩离婚!”
像是天空上掉下来一块石头,把他砸懵了。
“我心里有了别人,我现在找他去!”
他背上行囊,坚定地说道。
曹老大像是在做梦,他在梦里多少次梦见马淑兰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走出家门,他哭嚎着醒来,向马淑兰诉说着梦里的故事,而她却总是不惊不扰的,平静地看着他,仿佛是她终会成为别人的爱人、终会离开他。他开玩笑地问:
“兰子,咱俩不能一起过到老吗?”
“有的夫妻能过到老,有的夫妻不能过到老。”
他玩味着这两句话,以为是说的别人、以为是玩笑话。
“难道说兰子真的变心了吗?真的要离开我了吗?”
他问着自己,梦里的故事竟然成为了现实?他想到这里心像针刺一样疼痛。他冲向门口,想把马淑兰拽回来。
然而,他的梦境和他俩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又浮现在眼前:夜晚,她把被子抱到墙角,睡觉的时候离他远远的,有时她一夜不睡觉,拉开窗帘的缝隙,看着夜空;他走下炕,拉上窗帘,她像是疯了似的和她大吵大闹,逼着他拉开窗帘的缝隙,她从窗帘的缝隙里遥望夜空,她好像是只有在夜空中才有着快乐和幸福。她为什么天天晚上遥望夜空呢?即使是阴天下雨,夜空上乌云笼罩,她也仍然是遥望夜空,她的情感也如阴雨天气一样阴郁,她好像是期待着雨霁天晴、期待着看到星空、期待着有一个男人从星空里走出来。
“我真傻透了,兰子的心早已属于另外一个人,我怎么就想不到呢?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倒在碗里。
“奶奶!她早就爱上别人了,我像是傻瓜一样陪伴她这么多年。”
他端起酒碗仰头喝完。
“醉吧!醉吧!奶奶!醉了啥也不想。”
他在心里号叫着,伤佛心如死灰的酒鬼喝完最后一顿酒,在醉梦里快乐地走进天堂里;他又喝了两瓶酒醉倒在地上。
曹妮在于小蕾家写完作业,回到家里,她看到爸爸躺在地上。
“妈妈!妈妈!你在哪呢?我爸爸喝醉了。”
屋里没有回声,她跑进里屋,看到衣架上没有妈妈的大衣,地上没有妈妈的皮鞋,她大哭起来。
“妈妈!妈妈!……”
她撕心裂肺地喊着。
“妮子,你怎么了?”
母亲抱住了在走廊里哭喊的曹妮。
“妮子,你刚在我家写完作业,你妈妈去哪儿了?”
宋玉珠说着走进屋里。
“哎呀!我的妈!老大喝多了。”
她想扶他起来,她使出全身力气也扶不动。
“岫蓉!我扶不起老大,你快来!”
母亲和宋玉珠把他拉起来,他又倒在地上。
“阿古!阿古!……”
母亲、宋玉珠、阿古把他抬到炕上。
“老大!老大!淑兰呢?”
他抬了抬头看了一眼宋玉珠,又睡着了。
阿古捶打他的后背。
“老大!老大!你醒醒!淑兰呢?”
他动了动身子。
“奶奶!她跟人跑了。”
曹妮嚎啕大哭起来。
“玉珠,赶快叫于小蕾!让她照顾好妮子。”
“玉珠,阿古,你俩照顾好老大,我去找淑兰!”
母亲跑回家,穿上大衣,戴上狗皮帽子。
“岫蓉,你一个人不行,我和你一起去!”
阿古穿上衣服,戴上狗皮帽子和母亲一起走出家门。
黄昏时分,狂风肆虐了一天的大地,它停止了咆哮,精疲力竭地隐藏在山里入了眠,一个星星挂在天边,黄红色的满月在达赉湖里露出了半边脸。
左红和梁春花喂完猪,她俩从猪圈里走出来。
“阿古,岫蓉,这么晚了,你俩找淑兰吧?”
母亲和阿古停住脚步。
“春花,我俩是找淑兰!”
“岫蓉,我和左红看到淑兰背着包向西去了。”
她手指着西面的位置说道。
她俩向西走去。
“阿古,老天爷照顾咱俩,晚上风停了。”
“岫蓉,咱俩向着去街里的道路走,淑兰可能会截拉渔的车。”
夜深了,月亮挂在了半空中。
她俩走出雪地里,走到道路上,向着去街里的方向走去。
“淑兰!淑兰!……”
她俩此起彼伏地高喊着,空旷的草原上显得更加的空旷和阴森诡异,忽然在她俩的面前窜出来一只狼,它张着嘴巴,蓝色的眼睛直视着她俩;母亲吓得哆嗦,狼仿佛是要跃起来把她扑倒在地上,她恐惧的要死;狼向她俩走来,抑起头来,高声嚎叫了几声,一会儿,从远方跑过来几只狼,它们在月光下呲着牙,喘息着,身上瘦的只剩下了骨头架子。
“岫蓉,狼快要饿死了,它们找不到吃的东西了。”
母亲的心揪了起来,阿古递到母亲手里一把刀。四只狼扑向了阿古,她被四只狼扑倒在地上,她一刀捅在一只狼的肚子里,它疼得嚎叫起来,另外三只狼咬住了她的肩膀和大腿,咔嚓咔嚓的响声响起,阿古的裤子和衣服被狼撕裂了,肩膀上流出了血。母亲吓得腿软,她坐在了地上。捅破肚子的狼疯狂了,它耷拉着地上的肠子向阿古扑上去,嘴咬住她的脖子。母亲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他拿着刀子向狼冲上去,刀子插进了狼的喉咙,一股血喷在阿古的脖子上,狼倒在地上,两只狼扑向了母亲,把她扑倒在地上,一只狼咬住了她的大腿,另一只狼咬住她的胸部,她回手刺进狼的眼睛里,它惨叫着在地上打滚,另一个狼咬住她的腿,她举起刀的时候,它把她扑倒在地,她和狼撕打了起来,脸上和手上都被狼咬伤了。
“岫蓉!……”
阿古一声喊叫,狼一怔的瞬间,母亲把刀子刺进它的心脏,狼疼得嚎叫着,血液喷了她满身。
“阿古,那两只狼呢?”
“一只让我杀死了,另一只……”
“阿古,它在那里!”
刺瞎眼的狼在草丛里转圈,母亲跑了过去,一脚将它踹倒在草地上,她把刀刺进它的心脏。
“岫蓉,不对呀?你只刺瞎了它一只眼睛,它能看得到咱俩呀。”
她看着它刺瞎的右眼,又抬起头看它的左眼。
“长生天啊!你是串糖葫芦呢,一刀刺瞎了它的双眼。”
她瘫在草地上。
“岫蓉,我服你了!我杀死一只狼,你杀死三只狼。”
她累得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阿古说话的声音,她俩在前面。”
张宏武的声音传来,他们赶着马车走到她俩的面前。
张宏武、父亲、于洪德、黄英看到了死在地上的狼。
“我的妈呀!你俩遇到了狼?阿古,岫蓉,你俩没事吧?”
“英子,没事,哪里是一只狼,是四只狼,岫蓉杀死三只,我杀死一只。”
“四只狼?”
张宏武惊叫着。
“这回可有狼肉吃了。”
“岫蓉,阿古,你俩找淑兰怎么会找到这里?”
“英子,春花说她看到淑兰向这个方向走了。”
“阿古,这个害人精!她和左红喂猪的时候看到淑兰向湖边走去,她俩又在害人,如果不是春山看到你俩向这个方向走了,我们很难找到你俩。”
“姚侗,淑兰到底是去哪儿了?”
“岫蓉,你放心吧!她坐上了拉鱼的车。”
母亲和父亲坐在马车上,遥望着夜空中的满月,感到了特别的温馨和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