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庭身为一朝阁老,这一生实在算不上有太大的功绩,他不过是站在海之唤身后艰难地维系着望都的平衡,章平帝在世时他在后党与太子党的斗争间妄图想要一个稳定,内阁在他手上变得中庸无为。
海之唤致仕前曾经开创了一个属于北周文官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时代,但这一切都在海之唤手上悄无声息地沉寂了下去。
袁庭不是没有过后悔的,要不然他临死前也不会发出那样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吼。
既是不甘,也是悔恨。
悔他这一生碌碌无为,愧对阁老之职。
悔他这一生胆小软弱,在该站出来的时候选择了退缩,等到他终于醒悟却已是为时已晚。
但赵清珵为了以示对袁庭的敬重,尽管望都暴雪纷飞,他依旧亲自出席了袁庭的丧仪,路祭声势浩大,朝臣百官纷纷在府前搭了大棚,千里相送。
望都停朝三日,百官哀悼。
袁庭已死,海之唤已无继续住在袁府的必要,韩渊原本想将其接进韩府,但海之唤想了想最终还是拒绝了,他在冬至前夕选择了离开望都,决定去密西将周小敬的孙子接近望都。
周家根基不深,本就不是什么世家大
族,这些年周小敬远离望都,他的儿子便只在密西做地方官,若无提拔,这辈子只怕都回不到望都了。周小敬一死,周家走向落魄是必然之事。
海之唤心有不忍,决心想帮扶一下好友。
“老师既然意已决,此行便让华霆陪您走一趟吧,倘若周家愿意,老师大可从周家旁支过继一人到膝下,周大人品行高洁,周家家风如此,再加上有老师的教导,来日周家人在望都未必就不能为官做宰。”
海之唤虽然一心为了周家,赵清珵却也想给海之唤想一条后路。
老师这辈子无儿无女,虽然门生无数,到底不是能够承欢膝下的小辈,纵然是他自己,如今政务越发繁忙,也时常顾不上与老师问安。
再加上隔了一个九重宫阙,赵清珵注定了无法像寻常师生一样侍奉海之唤在侧。
他想给海之唤过继一个小辈,日后起码灵前能有人给老师摔盆。
“此事只看周家人的意思。”过继小辈一事海之唤不想勉强,“若周家人愿意,我自然会从周家旁支带一人回望都,润鹤,”海之唤托大,依旧喊赵清珵的小字,“我教导你一场,来日你便要坐上那九五之尊的
位置,老师不求你什么,只想求你给周家人一个尊荣。”
周小敬是为了海之唤死的,当日禁军围困李府,周小敬自称是前阁老,被带进了宫中,赵棣将他折磨至死,最后尸首直接被丢去了宫外的乱葬岗,那些日子赵棣在望都为非作歹,谁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自然也没人敢去乱葬岗寻周小敬的尸首,到后来海之唤祸乱平定,海之唤亲自去寻找的时候周小敬的尸首早就被野狗啃噬干净,连个骨头都没了。
周小敬死的悲壮惨烈,赵清珵也为之动容。
“老师你放心,只要周家人进了望都,学生必定将其视为门生。”
天子门生,无上尊荣。
有赵清珵这句话在,海之唤终于放心了。
敢在冬至宫宴前夕,武镇川陪着赵清珵出了望都,离开那日赵清珵亲自相送,如今赵清珵已经坐稳储君之位,只等来年开春登基,便诸事尘埃落定,海之唤已经无所担忧,他在风雪中离开了望都,并未许归期。
赵清珵也没有强留海之唤,只是与他说老师若想念学生,尽可回望都,学生永远等老师回来。
海之唤坐在马车中,拍了拍赵清珵的肩膀,眼眶有些红。
这一路走来何其艰难,扪心自问,海之唤其实并未帮助赵清珵许多,今时今日赵清珵能够坐在那个位置,还是因为他自己。
“润鹤……”海之唤的声音有些哽咽,“老师尽陪你到这里了。”
“往后……”
李聿站在赵清珵边上,伸手揽着赵清珵,沉声道:“海老放心,有我陪在润鹤身边,他必定不会冷清孤寂。”
海之唤就怕赵清珵凄凉孤苦。
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都会被权利侵蚀,变得高高在上满心冷漠,海之唤不希望他的学生也变成那样,他希望赵清珵无论站得过高,那颗心都永远悲悯。
凡帝王都是称孤道寡者,海之唤望着李聿,嘱咐道:“你这个小子,有你陪着润鹤,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有一点,润鹤容易自苦,你要多劝解他。”
李聿点头。
他揽着润鹤的肩膀,目送海之唤的马车缓缓离开了望都。
望都的风雪不停,呼啸的狂风不断向远方卷去,翻腾起白茫茫的海浪,消失在风雪中的人或许会归来,或许不会。
赵清珵的眼底有些湿润,他靠在李聿的肩头,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中,渐渐地,李聿便察觉到了他的肩头湿了
一大片。
“过两年,”赵清珵的声音有些沙哑,“待辽东战火平息,想办法将阿姐接回来。”
赵清珵在这条路上孑孓独行了多久,赵清灵就去了多久的鞑靼,姐弟两自当年在草原一别,便再也没有相见,从前赵清珵没有能力,无法将赵清珵从鞑靼接回来,如今他已经成为北周之主,阿姐终于能够回来了。
“等你男人把鞑靼给打老实了,我们一起把阿姐接回来。”李聿一贯如此嚣张,赵清珵听笑了。
他在冷风中站久了,冻得有些手脚发麻,左右四下也没人认识他们,他纵身跳到了李聿的背上,“好啊,我就等你哪天把鞑靼人打老实了,我们一起把阿姐接回来。”
李聿背着赵清珵慢吞吞地走在望都的街道中,望都经历了一场大祸,在赵棣在位的那个把月,望都可以说是民不聊生,百姓们不得随意进出望都,再加上赵棣杀戮暴虐,民间稍微起了一些风言风语,他便立马派人缉拿百姓,从前热闹繁华的望都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百姓们全都大门紧闭不敢出门,街巷上冷清寂寥。
如今一切都在变好,赵清珵趴在李聿背上,眼底一片恬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