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珵眼神微变,还没等他开口,海之唤便抬手往下一压,让他别开口。
“润鹤,从章平三十三年开始到如今,这条路你走的很不容易,你总是喊我老师。”海之唤叹了口气,“但其实我从来都没好好教过你。”
“内阁首辅只教帝王。”海之唤目光沉沉,“润鹤,现在你告诉老师,你有没有这个野心。”
“你若是敢应下来,从今往后我海之唤,必定用尽毕生所学,教你一切。”
赵清珵刚准备开口,海之唤朝他摇了摇头,“润鹤,想清楚再回答我。”
海之唤看得出来,赵清珵不是那种追名逐利之人,如果只是靠着一颗赤诚悲悯的心站在巅峰之位上,那太艰难,也太具有考验了,海之唤希望赵清珵能够想明白,他是否真的能够忍受数十年如一日的枷锁。
每一个坐在那把龙椅之上的人,都会被所谓的权利与尊贵困住一生。
海之唤见证过三人帝王的荣耀与悲哀,那不是一个好位置。
但却需要一个清白、正直、悲悯、无私的人坐上去。
多残忍。
海之唤与赵清珵的谈话传到了武镇川耳中,武镇川沉默许久,然后与心腹说道:“老师最终还是选择了侯爷。”
心腹与武镇川同行数十载,从前在望都,他便是武镇川府上的客卿,如今武镇川做了岭南太守,便成为了武镇川的师爷,心腹与他一同站在府衙的石阶上,“大人,早在侯爷决定在岭南进行土地改革的时候您
就选择了追随南翊侯,如今海老重新出山,这是好事啊。”
“海老是北周文臣心中的定海神针,有他在,南翊侯何愁没有北周文臣的支持。”
“只是……”武镇川有些忧虑,“前几年侯爷在望都推进土地改革,我听说望都官员对侯爷颇有怨词,御史台更是联手弹劾侯爷,直到现在侯爷在望都都没有什么好名声。”
更别说赵清珵和李聿出逃望都来到了岭南,更是声名狼藉。
“自古成王败寇,侯爷若真能成为九五之尊,有海老坐镇望都,何愁侯爷不会有一个好名声?”
心腹的话打消了武镇川的愁绪,他望着天边明月,不由得想起如今北周流民四起,饥荒之下百姓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实在是心生悲痛。
“王师未奏康居捷,农扈谁占大有年。衮职寸惭无寸补,惟应投老赋归田。”武镇川一声叹气,“我这个岭南太守,实在是问心有愧啊!”
天下官员食君之俸忠君之事,有殚心竭虑者便有无所作为之人。
北周流民如此,便是地方官员不作为的下场。
大庾城太守府的那盏明灯在亮了十多天后,书房内终于停止了争执,因为在大家还在针对肆虐的流民争执不休的时候,越州来报,已经有流民聚集在城门口了。
武镇川连夜去了南翊侯府,原本夜深人静的侯府也灯火通明,赵清珵与李聿一同坐在议事厅中,武镇川到了没有一会,白卓宇便到了。
“侯爷,少将军,兵
马已经点好了,三千人整装待发。”
武镇川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记得之前与侯爷谈论流民,侯爷还坚决反对用武力镇压流民。
赵清珵微微一笑,“华霆,你随我一同去吧。”
“侯爷要去哪儿?”
“越州。”
西南流民声势浩大,早在逼近越州的时候赵蓟便与赵清珵通过信,询问他该如何对付这些流民,听说这些流民刁蛮至极,沿途不晓得劫掠了多少村庄,迫害了多少农民。
这要是一路来了越州,越州城门可不都要被这些人拆了?
赵清珵让赵蓟稍安勿躁,不要轻举妄动,赵蓟便老老实实没有做任何举措,直到流民还有几十里就要冲到越州城下了,赵蓟才又火急火燎地找到赵清珵,让他赶紧拿个主意。
所以才有了今夜李聿让白卓宇清点好椿山大营这一幕。
武镇川满头雾水,虽然心中满是疑虑,但对赵清珵的决定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一夜奔波,赵清珵与武镇川全都骑着快马,每到这个时候赵清珵就格外怀念他那匹被赵沐霖骑走的翻云,特别是白卓宇身下骑的还是李聿从辽东替他选的汗血宝马,疾驰如风,如履平地,赵清珵终于能够体会从前白卓宇看着他们踩着汗血宝马驰骋时候的感受了。
“润鹤,跟上啊!”
李聿欠揍地从他边上飞驰而过,仗着身下的撕风能够日行千里,将赵清珵远远甩在了后头。
等一行人赶到越州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午时
了。
赵蓟带着人在南门等候,在见到赵清珵翻身下马,他一把握住了赵清珵的手腕,大喊一声:“润鹤哥哥,你可终于来了啊!”
按照年级,赵蓟的确比赵清珵小,按照辈分……
北周封王众多,一代一代分封各地,真要算辈分,这些地方的封王想要掰扯清楚那可真是要开祠堂了,赵蓟仗着和赵清珵同一个姓,如今越州又背靠岭南,与岭南休戚与共,见了赵清珵当真是哥哥弟弟喊得欢。
那一声‘润鹤哥哥’李聿听的实在是心里刺挠,长臂一伸,将赵蓟提了起来放到一边去,赵蓟身子骨比赵清珵还要虚弱,哪里经得住李聿这样一提,他哎呦了一声,拼命拽着赵清珵的胳膊不肯松手。
“行了,说正事。”
赵清珵看了一眼润安,让他赶快下马,骑在马上作威作福像什么话。
“咦……”武镇川脚程稍慢,等他抵达越州的时候环顾了一圈城门口,却发觉出了不对劲。
赵蓟见他如此,凑过去问道:“武太守是发现了什么问题么?”
武镇川看了一眼赵清珵,见他与李聿正欲望城楼上走去,心中虽然疑虑椿山大营的将士眼下去了哪里,但在面对赵蓟的时候,他选择了沉默。
毕竟不知道侯爷与少将军究竟是何打算,倘若说多了容易坏事。
“润鹤,我去了。”
李聿陪赵清珵站在城墙之上,越州城楼破旧,仅有的一座烽火台布满了岁月的斑驳,赵清珵注视着远方,峰峦
之下是一望无际的农田与湖泊,远方的秋景尽收眼底。
自然而然的,若发生了什么事,赵清珵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去吧。”赵清珵拍了拍李聿的肩膀,叮嘱道:“注意分寸。”
“这是自然。”
尽管入秋,但南地的正午时分烈阳依旧灼热,火辣辣地照在这片本该丰收的大地上。
但如今这片大地,已经满是疮痍。
凡是农田上能吃的东西,已经全都被连根拔起,饿得很了连树皮都有人吃。
“大家坚持坚持,前面就是越州了,我可是听说越州地界遍地是黄金,咱们去了越州,就不怕饿肚子了!”
“那要是越州官府想要将我们抓起来怎么办?”
流民聚集在一块,领头的一个中年男人恶狠狠地说道:“越州官府想要抓我们,那也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咱们一路过来,遇到的全都是些怂包软蛋,他们吃着官府的粮食,根本就体会不到饿肚子的滋味是什么,我们难道还会怕朝廷的这些酒囊饭袋吗!”
“是啊,干他娘的,朝廷霸占着我们的粮食,眼睁睁看着我们饿死都不肯开仓放粮,我们一路过来途径这样多的地方,没有一个地方的官员站出来说接济我们,全都把我们当做洪水猛兽,凭什么!”
几个人叽叽喳喳,他们看向站在大树下的那个男人,喊了一声:“年哥,我们都听你的!官府看着我们饿肚子,你却能带着我们吃饱喝足!年哥,你比官府还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