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聿的质问一声比一声有力。
他在心中想了无数遍，今日终于酣畅淋漓地说完了。
他说了个痛快，也得了个诛心。
李蓉将手边的茶盏狠狠朝李聿身上砸过去，一声叱骂：“混账！”
茶水淅淅沥沥往下滴落，李聿眉眼不眨。
“姨母何须如此动气，倘若您与戚筠没有利益往来，今日戚筠沦为阶下囚，姨母只应觉得庆幸才是，侄儿替辽东、替北周拔出来了一条臭虫。若姨母与戚筠是一丘之貉……”李聿不是没有注意到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李蓉的神情越发铁青，他只是依旧站的笔直，一字一句地说道：“倘若姨母与戚筠当真是一丘之貉，聿奴就更谈不上是推着辽东自取灭亡，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好！好！好！”李蓉连说三个好，她听懂自己这个好外甥的铁面无私大义灭请，她听懂了自己这个好外甥的话外之音，她的手紧紧攥着椅子上的凤头，她凤眉一挑，冷声道：“李聿，你铁了心要将你老子送上断头台，可你也得看看，在望都，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大义灭亲！”
这是李聿与李蓉爆发过的最大的冲突。
李蓉几乎是在李聿面
前挑明了要护住戚筠，其中是何原因，李聿根本不想深究。
权利、地位、金钱，尘世间最永恒的追求，既是快乐，也是堕落的深渊。
这一场不欢而散的谈话让李聿更加坚决，他就像是用黑布蒙住双眼往前走的人，尽管前路未知，行差一步便是深渊万丈，却依旧没有任何顾忌。
就在李聿因为戚筠这桩案子在大理寺奔走的时候，御史台的那帮老头又开始作妖了。
金銮殿上御史梁崇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弹劾李聿在辽东德行有亏，而所谓德行有亏的证人便是从前卫兵营的光华将军商吉。
御史台弹劾李聿的时候赵清珵不在场，放眼望都除了赵清珵，还没有人能够让李聿顺毛，因而御史台弹劾他的时候，李聿当庭嘲讽‘我还当朝堂上的文官全都死绝了不成呢，戚筠勾结外族诬陷麟王这么大的案子摆在眼前无人问津，眼下不过是卫兵营里头的几句闲话就能传到你们耳中，诸位老大人还真是老当益壮啊’，这话说得不客气，没有给御史台的言官留半分情面，就差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是非不分了。
御史台的那帮老头子都是些越骂越勇的德
行，倘若李聿被他们弹劾了之后低头认错，老老实实地写几封陈情书，他们还能停火，可李聿在金銮殿山横眉冷对反骂回去，这一下可就捅了马蜂窝，梁崇原本还估计李聿出身辽东，怕弹劾李聿弹劾的太凶被人说成是白眼狼，结果被李聿这一怼，整个御史台都乱套了，大有一副谁不骂李聿谁就枉为御史台言官的阵仗。
之前赵清珵被御史台弹劾是因为政治原因，梁崇在前头冲锋陷阵是在背地里得了皇后的吩咐，如今李聿被御史台追着骂或许也有李蓉做的手脚，但在经历了这一日金銮殿前的骂战后，便是李聿桀骜不驯的性子惹怒了一众自诩清流的文臣。
再加上北周重文轻武，这几十年来辽东靠着强大的兵力手握重权，望都文臣敢怒不敢言，年少气盛的李聿正中他们的下怀，这下好，戚筠的案子没个着落，李聿自己先陷入了乱泥之中。
被御史台在屁股后头追着骂。
望都成了一滩浑水，谁都想往里头插一脚，原本只有戚筠一桩案子让人头大，眼下有了御史台弹劾李聿，正好底下人浑水摸鱼，今天捅出来一个李聿在辽东摆一言堂的丑
闻，明天揭一桩李聿视军规为无物用人唯亲的案子，大有一副要把李聿弄得焦头烂额的阵仗。
“这帮文官，全都他娘的吃干饭！朝堂要他们有什么用！”
御史台骂人难听，那些人做了一辈子的言官，毕生的功力都放在了吵架上，让他们骂人，简直比让那帮老头子吃饭来的容易，饭他们可能年纪大了难以下咽，但骂人的话却是能够脱口而出。
李聿每日都被弹劾，大理寺卿顺水推舟又将戚筠的案子往后推，大理寺卿委婉地说道近来收到了不少诉状状告少将军目无法纪，大理寺上下正在日夜断查这些案子云云。
李聿就这样被大理寺拒之门外。
坐在厅堂中的李聿面色铁青，之前是润鹤被御史台追着骂，眼下又成了自己，恼火之余他还有心思想到，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连在朝堂之上的现状都一模一样。
赵清珵因为土地改革在北周朝堂上没有好名声，他动了封王以及地方乡绅的饭碗，被骂无可厚非。
可李聿。
赵清珵望着他，两个人心知肚明，李聿眼下的困境，全因他那位在深宫之中的姨母一手造成。
若没有李蓉在
背地里的推波助澜，李聿何至于会落得如今这样一个不孝不仁不义的骂名。
一个失去了名声的将军，就像是被泼了一身臭粪的书生，洗不干净，辨不分明。
秋风萧瑟，伴随着轰轰烈烈的辽东少帅状告亲父、御史台反过来弹劾李聿的闹剧，望都的冬天到了。
一夜寒风过境，整座望都城便笼罩上了一层白霜。
纷纷扬扬的暴雪开启了章平三十九年的冬天。
赵清珵望着满庭院的厚雪，突然想起来了他准备去往岭南的那一天，望都迟迟没有降雪，也是这样闹哄哄的严冬，满城萧瑟，一晃眼都多少年过去了？
他是章平三十三年秋戴罪入的望都，如今都是三十九年的光景了。
七年，赵清珵望着漫天纷纷扬扬的暴雪，一时间有些恍惚。
从前是他深陷泥淖不得脱身，如今一身狼藉的人却悄无声息的成了润安，赵清珵有些想不通，如今的这一切究竟是不是他造成的？如果他没有在当年一手将润安拉入这场乱局，如今的润安会不会继续在辽东做他那自由洒脱的少将军，闲时草原策马，战时上阵杀敌，一壶残酒醉卧沙场，过他那快活肆意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