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筠伏法，是他罪有应得。
可若让戚筠将整个辽东拽入深渊，李聿想，终有一日他也会成为辽东的罪人。
世间之事多两难，李聿从前不屑一顾，如今只觉得身囚枷锁。
进宫前他用力抱住了赵清珵，长久地沉默，赵清珵亦然，手搭在他的腰上，两个人静默不语，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前些日子他见李聿这样辗转为难，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要不’……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李聿堵住了话头，轻飘飘的一巴掌，没怎么用力，纯粹表明着他的态度，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
关于戚筠，李聿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决。
赵清珵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我在家里等你回来，长夜孤枕，你不回家我睡不着。”
在李聿面前赵清珵这样依赖他，他的依赖带给了李聿一往无前的勇气，没有什么能够将他打倒，他要回家，要陪没有自己就睡不着的润鹤，赵清珵丝毫没有掩饰李聿的重要，正是因为这种重要，才让李聿就算行走在长夜也宛若提灯前行。
“关于戚大帅我不会干预你的任何决定，但有一事我要与你说，尽管皇后娘娘如今病隐长翎殿，许
久未曾出现在朝臣面前，但皇后娘娘在望都经营多年，如今戚大帅被关大牢无人问津便是最好的作证，娘娘不仅是你的姨母，还是北周的国母，倘若在这个时候与皇后撕破脸皮，与大局没有任何益处。”
赵清珵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绊不倒皇后，内阁放弃了赵昀，同时利用红丸案和逼退了皇后，这是太子党和后党两败俱伤的结果，赵昀能够在红丸案中落得一个被关锡山行宫的下场，是因为在这之前他的势力就被李蓉用强硬的手段瓦解的四分五裂，倒下一个赵昀，便注定了内阁只能压制李蓉，做不到根除后党的势力。
更深层次的原因，赵清珵想着内阁之所以不愿意彻底清剿李蓉在朝堂之上的势力，想来也有压制自己的意思。
经过赵昀一事后，内阁终于认清了没有任何一股势力愿意屈居于他人的权利之下，赵昀在人前装的那样斯文温和，到头来还是机关算尽，有了前车之鉴，内阁自然不可能彻底信任赵清珵。
自然的，赵清珵也从来没有想要成为下一个赵昀。
他想要的，从来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那张冷冽美艳的脸上，不加以丝毫掩饰。
李蓉已经快一年没有在朝臣面前现身了，直到如今李聿拉开戚筠勾结外族的大案，辽东汇聚了望都所有朝臣的目光，自然而然的，李蓉的长翎殿也开始变得热闹了起来。
但李蓉不常见人，许多来求见她的人都被石瑞以身子不好为由推走了，以至于许多在昔日与李蓉亲近的朝臣都摸不准皇后娘娘到底是什么意思，戚筠眼下被关在大牢里头，这人到底是怎么个处理法子？
没有准话。
也是因为李蓉模糊不清的态度，事关戚筠的一切在朝堂上都变得格外有意思，隔岸观火的人不愿意惹祸上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想要借机将辽东踩下去的人没有这个胆子，但是想要保下戚筠的人又因为李聿这个祖宗日夜出现在大理寺，根本不知道怎么将人保下来。
“公子，皇后娘娘等您许久了，奴婢带您进去。”
李聿进宫，向来都是石瑞亲自迎接，这一次亦然。
石瑞与李敏身边的婢女石祥是姐妹，她们是李府的老人了，一个大小姐，一个跟着二小姐，石瑞一生无儿无女，不像石祥领养了个小子送到了公子跟前，石瑞看着李聿长大，她待李聿的情分，不比
李家两姐妹的少。
眼下望都的风雨全是她的小公子一手折腾出来的，再加上这阵子李聿一心扑在戚筠的案子上，整个人都没了往日的神采飞扬，石瑞见了他这副模样，心疼的不得了。
从前李聿进宫，脸上必定挂着张扬洒脱的笑容，可今时今日再踏进长翎殿，多了稳重，也多了难以言说的冷冽。
在目送李聿进殿的时候石瑞叹了口气，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从前那个肆意快活的小公子去了哪里？
李蓉也不知道。
她望着跪在殿中沉默不语的李聿，笑得有些讽刺。
“真是想不到，李家还能出一个痴情种。”
“聿奴，你如今为了一个赵清珵，当真是什么都不要了，你爹被你告发下了大狱，然后呢？你还想怎么样？你要整个辽东都替赵清珵早就死透了的爹陪葬么？”李蓉轻声细语地问着，她的神情冷静，脸上也没了昔日的和蔼。
“李聿不敢。”
“不敢？”李蓉望向李聿，冷冽的凤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如今你胆子这样大，李聿，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李聿望着穿着一身华袍的李蓉，不禁想到这么多年她和戚筠的每一次
通信，是不是都瞒着外祖，瞒着他娘，一个是望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一个是处心竭虑爬上高位的边疆大帅，李聿轻声问道：“姨母，为什么？”
“为什么，您都拥有这么多了，您还要和戚筠勾结在一起？为什么，您都是望都最尊贵的女人了，您还不满足？您说我是在拉着整个辽东在给惨死的麟王陪葬，姨母，聿奴不知道，这天底下原是这样的道理，枉死的人没有得到清白的权利，作恶的人不需要为此付出代价，姨母，依您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李蓉被质问得神色难看，她冷冷望着李聿，“聿奴，你不该这样与姨母说话。”
“与姨母是不该，但您不只是我的姨母，您还是北周的皇后。”
“聿奴今日站在这里，是替麟王府惨死的一八零八口人开口、是替戚筠这些年在边境害死的将士开口、是替辽东风阙关下无辜枉死的百姓开口！”
“姨母，昔日麟王被诬陷造反，戚筠在风阙关下斩杀三万细柳营，上万的商户和百姓被困在关外，他们全都成为了刀下亡魂，死了多少人您数的清吗！那些人因何而丧命，姨母，您真的不清楚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