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梁平酿的，苦不苦只有他知道。
梁平沉默了片刻，微微笑了笑，“南翊侯倒是个懂酒的。”
他酿这一壶酔春风的时候心中的确没什么滋味，就连李聿这个与他一块厮混的好友都找到了去处，岭南，那样远的地方，临行前他送行，曾问过好友为何会做出如此选择。
李聿只说那是他心之所愿。
心之所愿，心之所愿。
梁平和李聿十多年的好友，他太知道为了这一句心之所愿，好友将会为此付出多少。
他在春天酿了一壶穿肠苦涩的桃花酒，送给好友。
李聿的目光温柔，他伸手将赵清珵散在一旁的黑发撩到身后，“苦吗？可我喝着怎么这么甜。”
“你嘴巴坏掉了。”赵清珵嘟嘟嚷嚷，他骨头软软的，顺着李聿的身子便往下滑，李聿在他倒地的瞬间托住了他的腰，好让他能够安稳地躺在腿上。
梁平似笑非笑，朝他做着口型——
好甜。
“找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么？”
梁平摇了摇头，“我闲人一个，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听说你跟着南翊侯进都了，便来找你喝酒。”
“无关风月，只问秋风。”
梁平一直都是这样潇洒的人
，他虽出生官宦之家，不从文考科举，不从武上沙场，这些年他爹没少用木棍撵他出门，骂他逆子，丢尽了梁家的脸。
“我爹是个老古板，从前在辽东就不爱说笑，如今进了御史台，更是整日将之乎者也挂在嘴边，见我这副模样，他气得都想给我找个小娘再生一个儿子出来。”
梁平散漫，梁家又只有他一个儿子，梁平的父亲自然望子成龙。
“嗨呀，”梁平灌了一口酒，“今朝有酒今朝醉，想那么多做什么呢，聿奴，从前咱们在辽东多快活啊，策马撒野，如今到底是谁都回不去啦。”
“你还能回去。”李聿笑着与好友碰杯，“是我回不去了。”
梁霁德还是那个梁霁德，逍遥快活，一杯酒醉过今朝不求来日，他伸手指着李聿，“你、你这是活该。”
“安生日子不过，一脚淌进浑水沟里头，谁、谁也救不了你。”
梁平说完，手腕一松，酒盏摔到了地上，赵清珵嫌吵，往李聿的衣服里头拱了拱，李聿伸手捂住他的耳朵，轻笑道：“我不需要别人救。”
“聿奴，你、你……”梁平你了大半天，最后咬牙切齿：“你何苦呢！”
“霁
德，我的祖父是威北侯，我的父亲是辽东大帅，我的姨母是当今皇后，你以为这些事情轮不到我的头上吗？”
梁平不是看不透，他只是宁愿沉醉在梦中。
李聿说得对，他和李聿不一样，他躲得过去，好友却不行。
“天命如此，人各有命，我若明日死，今朝必定把酒喝够。”
梁平醉醺醺地，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举着酒壶，“敬明朝！”
李聿握着酒壶沉默着，他没有接梁平的话，明天有什么好敬的，他玩着赵清珵耳朵上的软肉，下手一会轻一会重，赵清珵不舒服，一直往衣裳里头躲，李聿摁着他的肩膀，不肯让他乱动。
这里躺着的，就是他的明天。
梁平说到做到，就是来找李聿喝酒的，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李聿酒量好，喝得不动声色，反观梁平，酒壶见底，人也喝得烂醉，躺在地上念着不知所云的诗词，兴起之际还想要效仿阮籍嵇康，脱光了衣裳去外头撒野，吓得李聿一把点住了他的穴位，让他老老实实躺在亭子中睡觉。
“梁公子是个性情中人。”
赵清珵闭着眼睛与李聿轻声说话，他将冰凉的掌心塞到了李聿的肚皮上
，捂热了，就换一只手。
“这是拿我当烤火炉呢？”李聿觉得好笑，赵清珵这样一本正经的人，做起这种耍无赖的小事，脸上竟也这样淡定。
“你身上暖和，别这样小气。”
“暖和可不是白来的，你拿我取暖，我是要讨报酬的。”李聿一把掐住了赵清珵的腰，一声轻笑，“南翊侯身无长物，能拿什么还呢？”
“既知道身无长物，又何必为难我？”赵清珵细长的眉眼漂亮精致，他轻飘飘地说着话，好似从李聿的心上划过。
“这哪里是为难。”李聿将赵清珵冰凉的一双手拢到了怀中，宽大粗粝的手掌抚摸过他的肩头，替他合上散乱的衣襟，轻声细语：“这是对侯爷的欢喜。”
“我不要欢喜。”
赵清珵拍了拍李聿不老实的手，“南翊侯府家徒四壁，养不起挥金如土的辽东少将军。”
天色彻底暗下来了，远处墨绿色的群山好似被泼了墨，狂风卷起浮云，在山头肆虐，凄厉的秋风在夜色下怒吼，呜呜咽咽。
李聿起身将亭子四处绑起来的纱幔放了下来，天青色的纱帐被晚风吹拂，好似一条条游蛇。
没了热源，赵清珵觉得有些冷，
他撑着身子，胳膊搭在矮桌上，望着狂乱的纱帐，喃喃道：“起风了。”
北地刮起了第一阵风，狂风卷席着枯黄的草场，吹起了一地黄沙。
车队在官道上缓慢行驶着，为首的一辆金黄色的马车中传来一道端庄的声音，“停下。”
“大妃有何吩咐？”
“去给大君传话，就说马上要到望都了，我有事与大君说。”
泰安穿着尊贵的华服，头戴珠帽，猩红的宝石缀在珠帽上，脖子上挂着的绿松石项链沉甸甸的，足以见她在鞑靼的身份尊贵。
伴随着侍卫的传话，车队缓缓停下，有婢女过来请泰安下马车。
“大妃，大君请您过去。”
鞑靼大君的马车在最前方，也最气派，足足能做数十人，泰安让侍女侯在马车之下，她独自躬身钻进了马车内。
鞑靼这些年逐渐汉化，鞑靼贵族都纷纷学习汉家语。
泰安上了马车，正在与妻子说话的鞑靼大君朝她温和地笑了笑，“大妃，来找本王，有何事？”
新继位的鞑靼大君出自克烈部，克烈部一向推崇与汉人和睦相处，因而这位新大君对泰安各位尊敬，丝毫没有因为她是背井离乡的中原公主而怠慢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