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珵也是没有想到，一夜睡醒，他的家就被卖了。
是传统意义上的——被卖了。
李聿一开始还装糊涂。
直到他看到自己在停雀巷中的东西被人一样一样地搬了回来，到最后连他挂在窗檐下的那串风铃都被挂进了南客轩，赵清珵才觉出了不对劲。
这期间李聿也没来寻他。
他在李家住到了傍晚，等到酒醒的差不多了，就告辞回停雀巷。
他和棠伯告辞的时候棠伯乐呵呵的，也没有像从前那样留他，反倒是芸娘，望着赵清珵时欲言又止。
赵清珵只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往心里去。
可当他回到停雀巷，推开大门，白茫茫的庭院内空空荡荡，书房门大开，其中还有两名小厮在忙活。
见到赵清珵来了，他们还一脸殷勤，“大人，这院子已经扫洒干净了，届时若是有买家来看院子，小的自去李府找您。”
赵清珵缓缓一个疑问：“？”
他面无表情地去了李府，到的时候李聿正在院子里练剑，见着一道白影从远处飘了过来，李聿脚尖轻垫，在雪天下一个飞旋，手中的长剑宛若寒光，他的手腕灵活，转动间就将一截枯枝雕成了竹节形状，他一路踩着轻功飞到了赵清珵跟前，将竹节献宝似的送到了赵清珵跟前。
赵清珵不想搭理他。
李聿赔笑：“这可是咱们昨晚说好的，我将兵部的人收服，你那座小院归我。”
“喏，送给你。”李聿又将竹节往前递
了一分，赵清珵冷冷地接过竹节，“那你卖掉我的院子做什么？”
这话冷冰冰的。
李聿不由得怀念喝醉的赵润鹤。
娇气是娇气了点，但可爱啊。
他收了剑，插回剑鞘，走在赵清珵跟前，“咱们昨晚不是说好了，你住回来南客轩，那你停雀巷的那间破院子还留着做什么，早点卖了完事。”
“你没管账，是不知道这阵子咱们府里头开支大，又没什么进项，你又将芸娘从格格鲁尔带了回来，府里头多了一口人吃饭，你那屋子卖了，正好抵芸娘的饭钱。”
这……好的坏的都被李聿说完了，赵清珵沉默了大半天，最后冷冰冰地吐出来两个字：“无赖！”
“嘿嘿嘿，我是无赖，我是大无赖，那你就是小无赖，咱们大哥不笑二哥。”李聿挠头，能把人骗回来，被骂一句无赖又算得了什么。
他心甘情愿。
不远处棠伯正一脸紧张地注视着这边，他是知道这位赵提督性子的，冷心冷面，谁的面子都不给，偏偏他家小主子就乐意捧着赵提督。
幸好，赵提督虽然看着不大乐意，但好歹没有转身就走。
昨夜回来得晚，赵清珵直接就睡在了客房，此刻李聿领着他往南客轩走去，“你这院子棠伯早就收拾出来了，就等着你来住呢。”
“霄都快把南客轩飞遍了，你再不来它就该要叼我养在里头的孔雀了。”
说话的功夫，他们就走到了南客轩的门口。
院门关着，
但尽管如此赵清珵还是听见了里头一阵鸡飞狗跳，推门的一瞬间，他就看到两只金贵的孔雀在院子中散步，见到人来了，不紧不慢地开了个屏，慢吞吞地往廊下走去。
但几乎就是在孔雀开屏的那一瞬间，一直白色的影子突然从天幕中冲了下来。
院子里头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嘶鸣，霄引吭长啸，两只白孔雀四处逃窜，赵清珵只能看到三道白影在互相追逐。
李聿抬头望着静谧的天空，寒风好似都凝滞了，他双指搭在了唇边，一声清脆的哨音响起，天幕之下俯冲下来一道灰褐色的影子。
噗通，决停在了李聿的肩上，它歪了歪脑袋，地上掉下来了一直死兔子。
脖颈被咬断了，还在涓涓流血。
赵清珵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逐渐被兔子血染红的白雪，嗓音冷冽：“李聿，给你半个时辰的功夫，把这些东西全都给我弄出去！”
弄是不可能弄出去的。
李聿特地让棠伯弄来这两只白孔雀，就是为了赵清珵闲来无事的时候能够逗个乐子。
他让赵清珵也学着他的模样吹口哨，把霄唤过来。
不过他好像高估了咱们这位赵提督的本事，两个手指头摆弄了半天，就是不出声。
好嘛，再一看李聿，肩上的决别提有多听话了，让飞就飞让停就停，赵清珵更气了，他看着满院子乱窜的霄和两只被霄追得不停掉毛的白孔雀，更糟心了。
他摆了摆手，“我去书房收拾东西，你
忙你去的吧。”
停雀巷的东西都被搬家来了南客轩，赵清珵一头钻进书房，再出来，外头就已经是暮色四合，李府长廊高阁上点燃了八角琉璃灯，在雪夜之下生出了一股赵清珵许久未曾感受到的自得与安心。
他望着灯火犹如长龙铺满夜色的府邸，只觉得透过望都这座李府，他又回到了麟都。
麟都王府在每年冬天也如李府这般，会在高处挂满琉璃宫灯，远远望去好似火光照耀，让人在寒冷的冬夜也能觉出暖意。
赵清珵站在书房外，盯着李府的琉璃灯发呆出神。
还是芸娘来到了南客轩，唤他去前厅用饭，赵清珵才回过神来。
他与芸娘一同走在李府的长廊之下，两人穿过影壁，上了一条连接着两座楼阁的石桥，站在石桥往远处看，琉璃宫灯在雪夜下静谧无声，散发着温暖而又柔和的莹莹之光。
“奴婢刚来李府的时候，府里头入了夜黢黑一片，也没什么人走动，怪吓人的。”
赵清珵有些诧异，他望着眼前的火树银花，似是不怎么相信。
芸娘笑了笑，她替赵清珵撑着伞，“这都是前几日公子吩咐棠伯置办的，说是要府里头热闹一点，入了夜最好要满府亮堂。”
“奴婢一开始还奇怪呢，公子看着不像是会注意府中内务的人，平日里一应吃穿都听棠伯的吩咐，何曾自己上过心。”
“原是大人要住进来。”说到这里，芸娘抿嘴轻笑，觉得有趣，“大
人您不知道，这些宫灯都是公子去外头自己采买的，这样式我在望都都没见过。”
赵清珵在心里默默想到，这是麟都王府中才有的琉璃宫灯。
心里头有点酸涩。
赵清珵更加沉默不语了，芸娘还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惹得大人不高兴，后半程路她也收了琐碎的闲话。
一路无话去了饭厅。
厅内灯火通明，李聿饿惨了，趴在桌上等着下人上菜，棠伯嫌弃他埋汰，敲了敲他的脑袋，让石斛盯着自家公子，等菜上齐了再吃。
李聿喊饿，骂骂咧咧说棠伯想饿死他。
在外头威风凛凛的少将军，才在演练场上把兵部的人打得心服口服，谁能知道关了门是这样一副德行。
棠伯从小看着李聿长大，名义上是李家的管家，但其实都快成李聿半个外祖了，在李聿跟前他也没什么太大的规矩，就像是看着自家小辈。
“提督大人来了。”
下人们在厅子前看到了赵清珵，叽叽喳喳地掀开帘子，让赵清珵进来，棠伯则赶忙给赵清珵倒茶，絮絮叨叨：“外头落着雪，提督一路走过来可冻着了？”
“要我说，日后在自己院子里用饭就行了，大人懒得理会府里的泼皮，他受得住冻要来饭厅就让他来吃，明日老奴吩咐人在南客轩收拾个厨房出来，这样就不用天寒地冻地专程跑一趟饭厅了。”
赵清珵一路走过来的确冻得不轻，手脚发凉，眼下捂着热茶，手指尖也恢复了一丝热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