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耳跟着霍沉齐穿过几条无人的街巷,微风轻轻飘过带来一阵浓郁的脂粉香气,转过弯来便是一副热闹非凡的景象,密密麻麻的灯笼将这里照的如同红影阑珊,还有悠扬婉转的乐声,男人粗旷的叫好声和女人清甜的笑声。
霍沉齐轻车熟路拉着卷耳朝前走,卷耳四下打量,春风楼,吟笑馆,藏香阁,被拉进门的一瞬卷耳抬头看到三个大字,红杏院。
正厅里搭起了一个台子,台子上一个身着淡紫色纱裙的女人正在弹奏,听得卷耳一时走了神。楼上楼下都挤得水泄不通,有拍手叫好的,有言语下流的,霍沉齐带着她走到台子下方的空桌前坐下,旁边便有人道,“五公子再不来,怀慕姑娘就被人抢走了哈哈哈。”
“我算好时间来的,断不会便宜你们。”
“五公子哪里寻来这么俊俏的小兄弟,是你府上新来的?反正怀慕我是投不到了,把他让给我可好?”另一桌的人盯着女扮男装的卷耳对霍沉齐问道。
“去去去,我府里好看些的随从都叫你带走了,这个你休想。”
“别这么小气啊,你也知道我一向待他们都不错,跟了我保证不会吃亏。”
离得近些的一人探过身子打量了一番卷耳,对着方才说话的人道,“齐公子看走眼了,这可不是小兄弟,定是五公子刚得的那位宝贝。”一群人看着霍沉齐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
“知道就好,你就别惦记了。”
“既是五公子的人我自然不敢惦记,样貌倒是清秀,这双眼睛生的甚是好看,不知还有什么手段能把咱们五公子迷成这样?”齐公子的笑声夹杂着许多粗鄙暧昧。
“当着姑娘的面你们收敛些,别吓到人家。”
随着一阵吃吃的笑声其他人不再言语,不过还是有几个人盯着卷耳,眼珠滴溜溜地转。
卷耳被他们看得浑身不自在,指着台上的女人问,“她弹的是什么?”
“这是箜篌,早些年从西域传进来的,音色柔美清澈,听罢叫人心旷神怡。”霍沉齐随着乐曲节奏轻微晃着脑袋。
“所以你是带我来听曲的?”卷耳四下环顾皆是男子,偶有端茶倒酒的一些姑娘。
“听曲是一方面,顺带见一个人。”
这时乐声停止,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笑容满面地走上台子,款款道,“在座的不管是新客还是旧识,咱们规矩都是一样价高者得,铃兰姑娘的底价是二百两银子,”接着对二楼一个方向道,“唐公子,您最喜欢听铃兰的箜篌,您可别错过这个好机会。”
楼下顿时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三百两!”
被称作唐公子的人一看自己还没发话就有人抢了先,便迫不及待道,“五百两!”
“六百两!”又一个声音传来。
“八百两!”唐公子忿忿地四处环视,想知道什么人哄抬价格。
卷耳听到八百两倒吸一口凉气,咂舌道,“霍公子,这是在卖人吗?一个人就值八百两银子?”
“八百两不算多,若是在红杏院听铃兰姑娘的箜篌,加上酒菜少说也得十几两,如今花八百两带回去想什么时候听便什么时候听,算起来还省钱了。”
“那这里每天都卖人吗?”
“自然不会,隔个三五年才有一次,培养这样一个能赚钱的姑娘也是需要花费时日的。”
两人说着话人群里突然骚动起来,卷耳看到男人的目光突然变得呆滞,神色变得放荡,她不明所以顺着众人的视线回到台上,只见一个身着白色裙衫带着白色面纱的女人端坐琴前,纤纤玉指搭在琴面上,美眸一抬看向她这里,她扭头看霍沉齐,只见他一脸沉醉,笑着朝女人抬了抬眉毛,这大约便是他要见的人吧。
随着琴声响起,旁边的人又开始起哄,“五公子今日银钱带得够不够,怀慕姑娘可不是区区八百两就能拿下的。”
“你们都是瞎操心,谁不知道怀慕倾心五公子,这两年除了五公子你们谁还睡过怀慕的床,人家早就心意相通有了默契,咱们得提前恭贺五公子,今夜要抱得美人归了。”
此起彼伏的笑声像一盆冷水浇在卷耳身上,霍沉齐也随着他们笑了起来,“如此你们可不许出价,叫我省着银子才好。”
琴声罢,老女人再次上台,这次她的目光也锁定在霍沉齐的身上,笑盈盈道,“怀慕姑娘可是我红杏院的头牌,霍公子可不要委屈了她。”
“红姑说笑了,我怎么舍得委屈怀慕姑娘呢,我出两千两。”
在场的人也都是富家子弟,平日里花钱如流水,但听到这个价钱不少人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卷耳震惊地看着霍沉齐,又看看怀慕,仿佛有一只大手撕破了她的胸膛,将她的心狠狠地扯了出来。
怀慕虽是出身风尘,却是霍沉齐真金白银换回来的,而自己呢,只听了他几句情话就想抛下阿行离开落发村,清白也被这些人臆测得如此不堪,这样比较起来,大概在霍沉齐的心里,她连青楼女子都不如。
老女人笑的合不拢嘴,对着怀慕点点头,后者缓缓起身走到台前摘下面纱,清冷的面庞上浮起了微笑。卷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不笑时气质如兰,笑起来又风情万种,这样明艳动人的姑娘试问天底下会有哪个男人不心动,只怕出家人见了都恨不能立时还俗,想来祸国殃民的妲己褒姒也不过如此罢。
“这位姑娘真美。”卷耳由衷地感叹。
“在我心里你也是一样的美。”
“五公子还等什么,怀慕姑娘已经上楼了,今夜五公子尽可以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了。”旁边又有人叫了起来。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以后你们只管羡慕我才是。”
霍沉齐笑着带着卷耳出了红杏院,回客栈的路上卷耳一言不发,霍沉齐心细如发自然看出她的失落,他反而有些高兴,心想过几天再与她解释,叫她吃吃醋也好。
周起坐在书房,打开萧葵刚刚传回的密信,脸上又一次绽放出憨厚的笑容,萧葵已经找到石城的神医,最多半月就能回到醴城,自从得知秦梅有孕后,父亲的气色也好了许多,事情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周起觉得秦梅像是一颗福星,给他们家带来了久违的好运。
听到脚步声,周起收起笑容,抬头见是秦梅又重新挂上笑,“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他起身接过秦梅手里的木盘,“这是什么?”
“我叫厨房给你熬的参茶,怕你累坏身子。”
“这些事吩咐下人去做就行了,你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周起小心地扶着秦梅,让她到厅里坐下。
“我从小做粗活惯了,身子好得很,况且赵胜大夫说了我胎象很稳,做这些小事不碍事的。”
“那也得小心,等下我送你回房。”周起转身去拿参汤,不管烫不烫就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我见厨房在给老将军熬药,老将军病了吗?”
“陈年旧疾罢了,没什么大病。”
“我有一事想和你商量,”秦梅走到周起身边微微靠着,“今日我去向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说老将军知道我有了身孕很高兴,不如以后让我去服侍老将军用药,若日日见到未来孙子,老将军心情一好兴许病也能好的快些。”
“好是好,不过这样你未免太过辛苦,我怕你身子吃不消。”
“怎么会,”秦梅娇嗔道,“赵大夫隔日便来把脉,若有不适他会告诉你的,我知道你有多看重这个孩子,我会事事小心的。”
周起对秦梅的孝顺甚是满意,便答应下来,秦梅也很满意,终于有了接近周丰年的机会,希望长戌能尽快告诉她接下来的计划,她也就不必再对这一家人装腔作势虚与委蛇了。
豫州观阳城 甘露殿
李慎半倚在床榻上,榻前半跪着一个妙龄少女给他捶腿,远处还有一个正在翩翩起舞,这两人十天前还是张伽华身边的宫女,有了李慎的宠爱便平步青云,一个封了嘉才人,一个人封了愉才人。
除了登基之初娶了两个文臣之女,李慎的后宫大多是各宫服侍的宫女,看的过去便宠幸赐位份,大臣们对此颇多议论,也有人上书请求恢复选秀,李慎只充耳不闻不予采纳。说来也不是李慎有什么特殊癖好,不过是知道皇后受伤容颜损毁之后十分忌讳有身份地位的嫔妃,而他也不愿看到有任何可能坐大的外戚,防来防去,最大的外戚便成了皇后的母家。
本朝两个戍边大将,一个是北境的周丰年,另一个就皇后的兄长,郢南节度使张宓,他虽不如周丰年能征善战功勋累累,却也安安稳稳地守了十几年南境,但他最大的缺点就是和皇后平王一样,脾气暴虐嚣张跋扈。
为着朝局安稳,也为着他和皇后当年相濡以沫的情分,他不愿当面和皇后起冲突,便想借用这种方式回敬她杖杀胡才人,只是他想不到在皇后心里这更是奇耻大辱。
“别跳了,朕看得头晕。”李慎摆摆手伸伸腿,捶腿的愉才人忙跪倒一旁,等李慎换个更舒服的姿势。
“平王是不是常去皇后那儿?他们通常说些什么?”李慎不经意地问。
愉才人急忙跪倒,“回禀皇上,奴婢不在殿内伺候,奴婢不知。”
李慎耷拉下眼看了看,淡淡地说,“你已经不是奴婢了。”
“妾身知错,请皇上恕罪。”
嘉才人却不像愉才人这般胆小懦弱,她扭动着腰肢走过来半倚在榻边,边说边给李慎揉起了太阳穴,“皇上定是累了才会头晕,让妾身给您揉揉,皇上觉得力道如何?”
李慎含糊地“嗯”了一声,闭起了眼睛。
“平王每日都要去给皇后请安,两个人总要说一会儿话,不过平王来的时候皇后就不叫旁人伺候,只留巧儿姑娘在殿里。”
“若是光明正大之事又何必背着人说。”李慎幽幽说道。
嘉才人为了表现又急忙道,“不过前些日子妾身倒是听见了一些...”愉才人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说,嘉才人却是白了她一眼继续道,“皇后看上了安万山将军的女儿,想让她做平王妃,不过平王不愿意。”
“哦?他为何不愿意?”
“大约是嫌她容貌不佳,妾身只听到这么多。”
安万山早些年是个眉清目秀的文弱书生模样,征战沙场多年脸上多了许多戾气,连带着样貌也变得瘆人,再加上北境风沙大气候冷,安万山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苍老了不只十岁,两年前上殿述职,李慎差点没认出来。
皇后的如意算盘他早就知道了,北境三位守疆大将,周起已经做了他们张家的女婿,如今又要拉拢安万山,下一步岂不是要逼宫自立了,看来自己的退让只是让她的野心更加膨胀,所谓结发之情在他们之间已荡然无存。
李成吉今年已经二十五岁,在李慎还是皇子之时便有了他,随后便是连年征战,拓疆守土,休养生息,恢复民生,李慎累得不想在女人身上多费一丝精力,直到安政十二年,他才有了另外两个儿子李成敬、李成旌,如今他们不过十岁孩童,远远不能跟李成吉的势力相比,李慎只能希望自己活得久一些,等两个幼子再大些看看有没有可继承大统之人。
“皇上,您头还晕吗?”嘉才人见李慎半晌没有说话便主动问,对愉才人拼命眨眼示意她别再说了视若无睹。
“舒服多了,你这双手生的不错,也十分会说话。”
“谢皇上夸奖。”嘉才人丝毫没有听出李慎语气里的冷漠和厌恶,她只想着极力表现,却不知道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最不喜欢的便是自作聪明口风不严的人。
“常随!”李慎一声高喊,守在殿外的常随立刻跑了进来。
“皇上,奴才在,您有什么吩咐?”
“拔掉嘉才人的舌头,砍掉双手,打入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