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一声响，把吴迪倩和聂小宝同时吓到了。
就连呆滞许久的齐峰也抬起了头，张了张嘴，喑哑地喊了声：“妈妈。”
“薛阿姨，你快起来！”
聂小宝赶紧将她扶起，吴迪倩也帮着把她扶回到沙发上坐下。
而齐峰则站了起来，凝视着自己的母亲，眼神不再像之前那么毫无波澜。
聂小宝见状，向吴迪倩眨眼示意，后者立马会意，上前试着握住齐峰的手，轻声唤道：“齐大哥，薛奶奶没事。”
齐峰没有回应，也没有看她，但在她的行为暗示下，重新坐回了沙发。
吴迪倩随即松开了他的手，同时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看来，接受过自闭症康复训练的成年人患者确实比儿童患者更容易引导。
就在吴迪倩悄然观察着齐峰的时候，聂小宝已经安抚好了薛奶奶，并向她保证，一定会竭尽全力让齐峰的情况好转。
“我怕我死后他没法独立生存，所以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到时我会把那张卡交给你，请你帮我保管。”
薛奶奶紧握着聂小宝的手，郑重请求。
“那你们现在住哪儿？租房住吗？”聂小宝蹙眉问。
薛奶奶说：“住在我弟弟的老宅里，就是离医院有点远，地铁都要转两次，不过，好处是不用给租金，我们现如今这种情况，是能省则省。”
“那你看病的费用够吗？是在哪家医院接受的治疗？”聂小宝又问。
薛奶奶迟疑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我没打算治。”
“这怎么行！”
聂小宝脸色大变。
吴迪倩也皱起眉头，又看了一眼齐峰，不知道他懂不懂他母亲这话的意思。
聂小宝反握住薛奶奶的手，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儿子的病要治，你的病也要治。你不是说确诊为中晚期吗，那说明还有治愈的可能，我记得你有医保对吧，那就先在我们医院进行治疗，我帮你安排医生。”
“我怕医保的钱不够啊！”薛奶奶焦眉愁眼。
其实她也想多活几年，看着儿子能像从前一样，在单位里做一些简单的出纳工作，至少能养活自己。
她已经对儿子结婚生子不抱任何希望了，只盼着他能好好地活下去就行。
可眼下的现状是家里的经济不允许，本身治疗自闭症的花销就不低，如果再花钱去给自己治病，能治好当然好，要是治不好，钱花光了，人也没了，那儿子今后的生活岂不是毫无保障。
二选一，她最终放弃了自己。
薛小宝也明白她这种顾虑，但身为医者，哪能见死不救，随即便说：“钱的事你别太担心，我们医院一直有贫困病人救助基金，到时我帮你去申请，除此外，还可以用你儿子的残疾证去申请一些救助金。”
“可小峰已经超过了15周岁，没法申请我省的康复补贴了啊！”薛奶奶皱眉道。
聂小宝点头，“我国目前针对儿童自闭症患者的补助确实比成年自闭症患者更多，成年人要申请救助金，就只能通过残联、红十字会等相关机构，但少并不代表没有，只要能申请到，我就一定帮你们申请。”
“薛阿姨，我还是那句话……”
她紧握住薛奶奶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小峰的病要治，你的病也要治，要是小峰没了你，即便病情好转，他也不会开心。他已经没了爸爸，不能再没有妈妈了！”
“妈妈。”
其话音刚落，齐峰就转身面向薛奶奶，伸手拽住了她的衣摆。
薛奶奶心头一颤，随即把他搂进了怀里，又对聂小宝颔了颔首，“好，我全听聂医生的安排。”
聂小宝如释重负，一旁的吴迪倩也丢心落肠。
看着眼前这对特殊的母子，吴迪倩百味杂陈，蓦地想到了陈兰母女。
不晓得林娇在三十年以后，情况会比现在的齐峰更好，还是更差，而那时的兰姨又会怎样，仍然坚守在女儿身旁，守护着这颗孤寂的星星吗？
把齐峰送去乔梦那里进行心理评估后，聂小宝又找来本院一位肝癌专家为薛奶奶进行检查。
等待间隙，一直陪伴在侧的吴迪倩向她询问了一个问题。
“聂老师，你还会和从前那些病人或病人家属保持联系吗？那些自闭症儿童在成年以后，有多少能融入社会？而像齐峰这种情况反复的例子是不是很多？”
聂小宝想了想，说：“干预得比较成功的患者，事后会保持一段时间联系，有的甚至联系至今。而干预效果不理想的患者，在结束治疗后，我会主动联系他们的家长，希望他们别放弃，尽可能坚持治疗，或者居家干预。总的来说，针对刚结束治疗的患者，不管是干预良好的，还是不理想的，基本都是我在主动联系，但随着新病患的接入，精力和时间就被转移了，同之前的病患家长联络得就少了，渐渐地，便会失去联系。”
“至于这些病人在成年后的情况，据我所知，有考上大学的、也有走上工作岗位的，还有成功组建家庭的，当然，也有一直都无法融入社会，只能待在家里的。而像齐峰这种情况，并非个例，只是齐峰是目前为止，第一个回来找我重新治疗的患者。”
“其实，齐峰的智商很高，如果没有经历失败的婚姻，以及父亲离世，可能他会变得更好，但世事难料……”
聂小宝摇头叹了口气，接着说：“通常而言，自闭症儿童的IQ达到70以上的只占64.8%，而齐峰在当年的IQ测试值为80以上，也就是高于普通智力水平，所以，如果给他一个良好的环境，让他持续保持情绪稳定，继续工作没有问题。”
“当年我在首都学习期间，曾协助我的老师帮一位被误诊为‘耳聋’的孩子治疗过，他也跟齐峰一样，智力水平比一般自闭症儿童高，在找准问题后，康复治疗进行得很顺利。在他的刻板行为得到控制，情绪也一直保持长期稳定后，在我老师的建议下，他的家人把他送进了当地一所特殊的职业学校进行学习，毕业后，他成为了一名图书管理员，虽然是合同工，但能独立胜任一份工作，已是不易。”
说到这里，聂小宝的脸上挂起了笑意，“上个月他爸爸才给我发来微信，分享了他的近况，说他已经可以独自乘坐地铁上下班了，你想想看，首都的交通环境多复杂呀，他能迈出这一步，就是一大胜利。”
“算算年纪，他应该三十好几了吧，比齐峰小几岁，至于今后他是否会组建家庭，还是个未知数，但就像薛阿姨说的，能好好地活着，对这些成年后的‘星星孩儿’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也是他们父母毕生的期望。”
“嗯！”
吴迪倩重重点头，跟着说道：“在我国有‘自闭症’的概念以前，想必好多自闭症儿童都被误诊为‘聋哑人’，或者‘智力缺陷’。”
“是呀！”
回想着过去种种，聂小宝颇为感慨，“说起‘误诊’，除了自闭症被误诊为其他特殊疾病，也有被误诊为自闭症的案例，只怪我国早些年在这个领域的治疗经验不够丰富，好在这种案例比前者更少，不然就耽误别人了。”
“啊？还有这种误诊？我还第一次听说正常人被误诊为自闭症的。”吴迪倩一脸惊诧。
“我也曾给一个孩子误诊过，把他当成了自闭症患者。”聂小宝讪笑道。
“哈？”吴迪倩更加诧异。
在她眼中，聂小宝就是儿科之神。
神也会犯错？
聂小宝赧颜回忆：“大概在十多年前吧，我还不是咱们儿保科的主任，只是副主任医生，你康老师也才转岗为康复治疗师。当时我们接手了一位症状与自闭症极其相似的患者，由于那时医院里还没有给儿保科配备专门的儿童心理医生，需要进行心理评估的儿童患者，都是在临床心理科进行的，加之我和你康老师当时的临床经验没有现在丰富，种种因素下，就对那个孩子造成了误诊。”
“好在你康老师在给那个孩子进行康复训练期间，察觉到不对劲，我们就请来我在首都的老师为那个孩子又进行了一次更全面更系统的检查，最后发现，他并非是自闭症患者，只是性格过于孤僻，心理上确实存在一些疾病，需要进行心理康复治疗。”
“而他喜欢反复努嘴，也非刻板行为，只是一个不良习惯，在他紧张或不安的时候，就会反复努嘴。后来，随着他心理疾病的治愈，努嘴这个习惯也慢慢改善了。”
“心理有问题，还有疑似刻板行为的习惯，在临床经验不足的情况下，确实容易被误诊…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没有说聂老师你的经验不足…我是……”
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吴迪倩囧得赶忙解释。
聂小宝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没有说错，我当时确实是经验不足，才会造成那个孩子的误诊，给他带来了一段时间的不好经历。”
“自那以后，我就向院方申请，为我们儿保科配备专门的儿童心理专家，这才有了现如今比较完善的医疗成员。”
“如果不是那次误诊，让我和你康老师遭遇到打击和挫折，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谨慎小心了。所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最后感叹道。
吴迪倩好奇问道：“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你还在和他及家人保持着联系吗？”
聂小宝莞尔说：“他成为了一名医生。”
“还是一位优秀的医生！”
她眸光闪亮，毫不掩饰心中的自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