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那丫头走了？”黑衫老人坐起身子。
窦佑心念一动，手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锦绣袋子，对老人双手奉上，看着沉甸甸的。
“父亲他们还在等着您呢。”
老者瞅了一眼袋子，冷哼了一声，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来，一把拿过袋子，“你窦佑也是抠门儿无比，如今这么大的人了，手底下这么多产业，就拿袋仙银打发老子。”
说罢，他走向竹椅旁边的木台，把上头一块不大不小的银锭一并收入袖中。
向前踏出一步，下一步便已出现在了一楼大堂的门口。先前为林寻讲解灰弥楼典故的灰衣女子，见到突然出现的老人，并没有多么吃惊，反而是施了个万福，“叔祖。”
刚才还在二楼摆着脸色的老人，见着女子，心中郁闷顿时烟消云散，笑着说：“还是小欣儿叫人愉悦，争取早些个把你那不成器的抠搜父亲踢下去，到时候，叔祖第一个挺你。”
说罢，便要出门而去。
女子并未言语，只是莞尔一笑。
二楼，窦佑无奈地摇头苦笑。
灰弥楼，将来少了这欣丫头还真不行，也怪自己那个不成才的儿子，整天在外头游山玩水的，四处当那散财童子，的亏老子家底厚，不然指定给他败光了去。
就是不知道这整天不着家的小子，何时回来，这么长时间了，钱也该花完了吧？没钱了岂不是会被欺负？
想到这里，窦佑摇摇头，叹了口气。接着，便顺着林寻离开的步伐，跟了过去。
“这套茶具，乃是当年大宋早年间，汝州的汝窑所产。造型古朴大方，以名贵玛瑙为釉，色泽独特，有“玛瑙为釉古相传”的赞誉，更有‘雨过天晴云破处’，‘千峰碧波翠色来’之美言。”身穿黄色霓裳衣的女子正在给刘洞元等人讲解着身旁的墨绿色茶具，忽然眼睛飘向远处，正是那个身穿雪白长袍的俊俏道士，“林道长。”
黄芪转头看向林寻，便走了过去，笑问道：“怎么样，林寻，可曾买着票？没有吧，我就说嘛，那地方估摸着就是个小景点了，留给后人观想用的，怎么可能……天字牌儿？”
黄芪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寻掏出来的木牌子，是真的没假，他盯着林寻，道：“你这多少钱买的？你不是说你连坐普通虚舟的银两都没有的吗？”
林寻眨了眨眼睛，一脸纯真地说：“二十两银子啊，老掌柜说他就剩一个牌子了，卖不出去，干脆便宜卖给我了。”
“而且，说是因为老祖是地仙的缘故，故而他们是按照‘地、天、人’的次序排列的，也不算太贵重。“林寻补充道。
黄芪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他坐了这么多次通往四面八方的望月峰虚舟，怎么从来没通过‘地’比‘天’高的说法？你确定那个老掌柜没有老眼昏花？若真二十两银子一块儿，我黄芪不坐屯着，回头一倒手，指不定连老婆本儿都有了！
不对啊，那地方我上次来的时候，根本没人啊？
一旁的黄衣小娘只是微笑不语。至于刘洞元，虽然坐的次数少，但也是知道次序的，不过想到昨晚的事情，便觉得合理了许多。
寅大有倒是没怎么在意，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对墨绿色的小杯上头。上头花纹不太明显，皆是些如蝉翼一般的小开片儿，光泽温润，似玉非玉，但却更胜玉。
寅大有从小就在寅显的耳濡目染之下，听过见识过许多珍宝古玩，使得他对这类瓷器颇为喜爱。只是，后来一家搬迁到了大曲山这边儿，便很少能瞧见了。
“姑娘，这对杯子，多少钱一只？”林寻瞧着，破天荒的喜欢，有种再熟悉不过的感觉。
以前他殿试及第，中探花郎。那位赵氏皇帝便私底下赐给了他一对汝州汝窑刚刚进贡的瓷杯，与这对大抵相似，甚至有过之。
后来出家入道后，在开封的一切物件统统不曾带走，唯独带走了那对青绿小盏，喝茶还是少不了它俩。
黄衣小娘先是一愣，然后掩嘴一笑，“道长喊我青釉就好。这对盏，不按只买，成对儿卖的，三……”
“三两银子！”窦佑忽然出现在众人身旁，双手负后，眼睛笑眯眯的。
众人皆行礼，或抱拳，或作揖，或施万福。
唯有黄芪再次愣在原地。
灰弥楼有用银子买的物件？今儿个怎的这般奇怪，先是二十两的天字牌，现在就汝窑盏居然只要三两白银？
林寻并未言语，不动声色地，在众人作揖起身的时候，从身上掏出了三两白银。
青釉有些迟疑地看着窦佑，后者笑眯眯地朝她点了点头。她也不再多问，捧起两只墨绿色的瓷盏，告身离去。
窦佑道：“小林道长，昨日击退两只厉鬼，实在是为我望月城保住了大笔银子啊。我一想到道长如今还被两国狗崽子污蔑，是既痛心疾首，也无可奈何呀。这颗兵甲丸，只需稍稍注入灵力，便可以化作一道由灵气编织而成的宝甲，品秩不算高，只能抵挡住寻常凝神境修士的一击，但不能是那剑修，那玩意儿狠起来，天王老子都砍，挡不住的。”
刘洞元心头一惊，尴尬地笑了笑。他的本命飞剑，如今还不曾孕育出剑，只有一把剑鞘。
林寻看着窦佑手中的雪白珠子，也不客气，便接了过了，直接收下。
窦佑见状，微微点头。好嘛，本来以为，道门中人，都是超脱物外，再不济也要推脱两下的，不曾想这么爽快。这林寻当真是个实诚人。
也好，省得我老窦磨嘴皮子。
这时，青釉也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走了过来，没有半点脚步声，十分轻柔。
递给林寻，林寻接过去。
寅大有更是眼巴巴地看着林寻手中的木盒子，两眼直冒精光，吕瑾瑜给他带来的不适感顿时一扫而空。
上山，还需要些时辰。
众人便告辞，离开了灰弥楼。
林寻有些心疼，果然去了这种地方，不想花钱也得花钱。
黄芪则是思量着，哪天他自己也来碰碰运气，只可惜要赶紧回黄郎庙跟庙主汇报了。
于是，便在灰弥楼门口，与林寻道别。先行前往黄家驿站，先去寄一封信，还有把那比预想中丰厚许多的报酬，也一同寄给自家庙主。
灰弥楼中，窦佑透过窗台，看着林寻众人在街对面的包子铺买东西的身影，“青釉啊，这次麻烦你了。”
名叫青釉却身穿霓裳黄衣的少女，就站在他的身后，有些困惑，“真的有必要吗，那两只鬼有白仙师坐镇，也不会搞出什么名堂。”
窦佑却是摇了摇头，“那留云甲，是白茵陈托我赠与林寻的，于我来说不过是借花献佛，也算不得什么心意，况且，他一定是知道的。至于我特地让你从五楼带下来的那对青蝉盏，自然不仅仅是因为他救了白家那小黑炭儿，其实也是老祖的意思。”
青釉眉间微蹙，但也没有深究。
让她从五楼下来，把这件后天仙宝赠与林寻，着实让她想不明白。这可是灰家实打实的开山老祖留下来的物件，一直放在五楼宝库里，几乎未曾动过。也就前几年，崇山上洛水的出处，不知怎么了，发大水，水道沿岸的城池村庄几乎被淹了个遍，崇山上那位老宫主才下来把这对盏借走，镇压一番水运。
窦佑口中的老祖，当然不是青釉所想的那位，已经将保家仙传承给了家主的那位。而是一楼大堂，那位手捧小老鼠，脚踩七彩流云，头顶兽绒帽子的那位。
当年，父亲将灰五太爷的传承交与自己的时候，告诉了他一段只有家主才能知道的秘辛。那便是，当年灰家先祖，证道成仙之时留下的这对青蝉盏，据说是他还未化形时，一位青衣道人所赠。不仅救了他的命，更成了他之后的证道契机。那道人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下次再见到他的时候，还给他就行，前提是自己要走功德道，升为地仙。
后来，老祖功德圆满，天庭降下神旨，成功跻身地仙。但却一直不曾找到那位道人，最终羽化之前，留下几句真言，“木成双，寻四方。清渠何来，源头活水盖。体有金光，固若金汤。心有剑意，心合归一。”
不过单凭这几句话，窦佑并不能断定，林寻就是所等之人，昨儿个，老祖宗直接托梦了，这玩意儿再不信，干脆去山海关外头找个洞埋了算了！
但那好歹也是件仙宝啊！自家才几件？三件。
想到这里，窦佑的眼泪不自觉的从眼里款款冒了出来。
青釉见到自家老爷偷偷抹眼泪，长舒了一口气。还知道心疼，看来脑子没坏，灰弥楼还有救。
不过，她又有些迟疑。
因为这位灰家家主，居然开始望向天边，咯咯傻笑起来。
你白家送的是极品法器又如何，我灰家送的那可是实打实的仙宝！到底还是我灰弥楼阔气啊！
想到这里，窦佑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起来。
……
“小崽子，你慢点儿吃行不行，搞得好像贫道虐待你，不给你吃东西似的。”林寻手里拿着个菜包子，嫌弃地望向同时咬着两个肉包子的寅大有。
“我……吃……肉……没……白家……有……”寅大有狼吞虎咽，几口便把包子悉数塞进了嘴巴里，被填得慢慢的。
“这小子说啥？”站在林寻肩膀上的沈叔怀，也早就看着不爽了。
林寻翻了个白眼，道：“他说，‘我这么些天，都不给他吃顿像样的肉，昨日在白家，也尽是些瓜果蔬菜，一个荤腥都没有。’我说小崽子，又不是我求你跟着我们的，有你吃的就不错了，你家道爷我可是在通缉状态啊。”
寅大有没有说话，或者是不能说话，只得狠狠瞪了一眼林寻和沈叔怀。他的嘴巴鼓鼓囊囊，就像个仓鼠一样。
众人走到昨晚大战一触即发的地方，如今已是人满为患，三教九流，皆从此处上山，登船。
现场的痕迹，早已被清理得一干二净，不留任何痕迹。
写着望月峰的大石头下边，是两个刚到林寻膝盖的身影，一个白皙无比，一个酷似黑炭。
白观，白望。
白观在林寻注意到他俩的同时，自然也是注意到了他们。便蹦跳着，朝着林寻招手，至于身边的白望，只是跟林寻对视了一眼，便把眼睛瞥到了一边儿去。
白观拉着白望，一路小跑来到林寻跟前。
“林道长，刘道长，吕先生。”
行礼，还礼之后。
白皙笑着看着林寻，不说话，好像在等着什么。
结果，好一会儿，也没个动静，他的嘴都笑累了。
于是他轻轻拍了拍一脸不情愿的白望，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白望只得黑着脸，不情不愿地说道：“师父让我俩来迎接诸位，今儿个下午前往赤元山的虚舟，便在我家道观前头的……斩蛟台。只让林道长莫要当心，都是自家人，不会有人举报你的。”
白观听他说完，便松了一口气，招呼着便往前走。
林寻满脸笑意，看着这个昨夜一副武圣宗师模样的白望。昨夜那收放自如的拳意，还有那澎湃如潮水的拳罡。
他也用观气术观望过，不曾想，竟看不出来个所以然。就当是自己修行不够，道行太浅，也没有多细究。
直到昨天晚上。
望月峰，望月拳意，大日拳头，除了他还有谁？
白望感觉到了林寻的目光，两人再度对视。那一刻，是两轮明月的对望，也是天上星辰，同涓涓清渠之间的对观。
昨夜，白望以一个闹肚子，去了野外解决了的理由，成功搪塞了单纯的白观。
睡觉前，他望着从窗口洒下来的皑皑白霜，轻声道：“我承认，从前是我狭隘了。独一个的月亮，把其余星星都盖住了，那不叫夜空。群星闪耀，皎皎明月，只有相互映衬，才能是一片完整的星月夜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