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寻衣带飘飘,左手光芒渐渐散去,不过脸色并不轻松,反而有一丝凝重。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就在林寻身上被摇晃的金色光晕包裹的时候,按住寅镇厄脑袋的手微微弯曲,接着一个发力,整个人向着身侧飘然而去。
可惜,还是慢了点儿。
一阵狂躁凶猛的煞气,如同一颗惊雷,以那已经化形成功的伥鬼为中心,砰然炸开。
强大的冲击,使得林寻身上金光一度熄灭,勉强才能重新燃起来。
就连身在一丈之外的武言离,也被这股刚猛的煞气影响,身形不稳,在空中有些摇晃。
但那个红袍老鬼并没有趁机攻击,而是趁其不注咧嘴意身形一闪,缥缈之间,出现在了林寻半空中落点的位置。
他咧嘴一笑,手腕翻转,掌中浮现是一团血红色的诡异气团,不时胀起气泡,随即爆裂。
看着越来越近的林寻背影,红袍老鬼掌心一震,那血红色的诡异气团如获敕命,竟发出同老鬼相似的笑声,向着林寻身后疯狂扑去。
只见那浑身满是切口的道人,猛然转身。
眼中是那天上明月,手中是那熠熠金日。
一拳打在扑面而来的血色气团上,一时间金光大放,好像那午时的头顶大日。
那团气竟露出一副和红袍老鬼相同的面孔,不过却是歇斯底里的哀嚎。
就像阳光可以顷刻之间,驱逐黑夜。林寻拳头携带的光辉,轻而易举地将那团血气击散,化作寥寥烟雾,沦为虚无。
“你们这些个害人的阴魂,可是要我一个个击散?”林寻顺着出拳的势头一个扭转,在空中翻了一圈,轻轻落在地面上。
他面露微笑,攥紧拳头,淡淡地看着眼前笑容没有丝毫消失的红袍老鬼。
身后,狂暴的煞气引得天地震动,疾风呼啸,吹得林寻道袍猎猎作响。
白芥站在斩蛟台上,观望着脚下被异象牵引的云雾,一个个躁动不安,有的在恐惧,有的在愤怒。
“这样真的就可以了?”白芥显然是说给身后的崇熙听的。
崇熙没有说话,缓缓迈开脚步,却是一瞬间就走到了白芥身旁。
“这都听不过去,如何抵挡住那天下大势,如何断得了那天柱?”
不料白芥反问道:“你这个岁数的时候,一个人打两头鬼将级的厉鬼?虽然现在有望月城大阵的压制,但那也是能跟寻常凝神境碰一碰的角色。”
虽然他白芥辈分比崇熙还要低上不少,但在与他相处一事中,也就刚开始的时候,客气客气。
崇熙反而咧嘴笑了一笑,“既是如此,就当是风承宇硬要送的开脉破境的磨刀石了呗。”
接着收敛笑容,神色恢复平常那般认真“林寻这小子,非比寻常。”
“这我当然知道。”
“并不仅仅是天赋异禀,他的身世也绝对不是简单的大宋质子。”
“道家大佬转世?不可能吧,一次轮回,至多相隔千余年,况且现在的六道轮回已经断了,地府的那些个家伙,也不是说进来就能进来,就算进来了,也一直在疲于奔命。又不是我们家……”
“天机不可乱破也。”
“还是一股子穷酸文人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老师,怪不得只能在大焕教书。”
“我就是个建城郭的,懂个屁的教书。”
白芥突然转向崇熙,神情有些严肃,“还有多少年?”
崇熙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山下的气象,语气平淡,“最多百年。”
白芥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你的那个城郭能挡多久。”
崇熙将视线收回,转眼望向天边的月亮,“你们这望月峰,没什么玄妙,赏月却是不错,算得上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白芥白了他一眼,眼神落到身后的若云观,眼神有些无奈,这弟子怎么又听话又不听话的,他这个师父在他心里,当真是一点威严也没有啊?
这时崇熙忽然打趣道:“得亏你不像上元派那边一样,不准食荤腥。不然,一个靠力气的活儿,再有天赋没肉吃,也白费。”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站在大殿屋脊上。那双狭长的眸子在月光衬托下,仿佛一块蕴含深邃光芒的黑色宝石。
他呢喃开口,声音稚嫩无比,“唯有望月,眼中才能有月,方可凝明精神,皎皎兮无垢。唯有向大日出拳,才能掌中握大日,气势之恢漠,大日犹不及也。这小子,明明是个修士,哪来的这副心境?”
说着,轻轻蹲下来,一屁股坐在脚下的琉璃瓦上,顺着光滑的瓦片滑到屋檐边上,犹如一片落叶,缓缓飘落到地上,寂寂无声。
“这要是给这小子气血积攒到了一定高度还得了?不行,我也得抓紧了。”小童子站在原地,微微颔首,双手抱臂,用着最稚嫩的声音,说着最老练的话。
“白望,你在干嘛,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啊?”厢房门不知何时被打开,月光打在白观脸上,显得更加白皙,此时他正揉搓着惺忪的睡眼。
站在原地的白望一个激灵,心想这小子怎么开门没声儿?
微微愣了一下后,赶忙说道:“刚刚去了趟茅房,今儿个月亮倍儿亮,便看看。”
白观揉眼睛的手耷拉下来,眼睛还是不太能睁开,但却破天荒地有些迷迷糊糊的委屈,声音仍是慵懒无比,“你不总说我是那张怀民的么,怎的你赏月不喊上我?”
白望挠了挠头,正想着怎么解释为好。
白观便跨过门槛,扯住白望衣袖,朝着茅房走去,“罢了罢了,走走走,子瞻,陪我去尿个尿。”
白望长呼一口气,到底是算糊弄过去了。
白芥视线从若云观方向收了回来,看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皎月,不禁微笑。
“今日月亮,着实圆。”
“白观,你好了没啊?”白望百无聊赖地靠在茅房外头,“你不是说尿尿的吗,怎的还拉了?”
“哎呀,兴许是今儿个降温,着凉了吧。”
白望想起前半夜白观的睡姿,叹了口气,还真不是没可能。
“白望,你别说,今儿个月亮确实圆,就是有点太亮了。”
“月明星稀这个词,不就是如此作解的么。再说了,月亮亮点儿,有什么不好的?”
“月亮太亮了,别的星星就没有机会亮了呀。”
白望嫌弃地顺着窗户往茅房里望去,有些老气横秋,“要不说你是小孩儿呢,那月亮亮是他的本事,太阳更亮呢,你怎的不说他,白天连一颗星星都见不着呢。”
但他突然猛地扭头,向着山下的方向望去,神色有些稚嫩的凝重。
“可是,晚上跟白天最大的不同就是,月亮允许有群星闪闪呀。”白观有些委屈,怎么都回观里了,还要被白望教训?
许久没有听到回应。
“白望,白望,你不会睡着了吧?怎么不说话?你别吓我啊,你不会跑了吧?你不会又被抓走了吧?白望!等我擦个屁股……”
茅厕门口只剩下满地的白霜。
“林寻,你觉得就凭你还有你身后的那个小鬼,能挡得住我们?”红袍老鬼裂开的牙缝间不断有黑气冒出。
身后的寅镇厄,也已经膨胀到了两丈之高,气势恢弘,愈发像一座小山了,一道道煞气,像一把把刀子,不断向着林寻袭来。
“囍老鬼,莫废话了,打完便回去了。”大汉是今晚第一次开口,声音沉闷,显然刚才林寻那一拳,让他不怎么高兴。
“贫道其实很疑惑,为什么你俩这么大阵仗,整座望月城一点儿反应没有?”林寻低头接着月光,捣鼓起了指甲里的藏污纳垢。
红袍老鬼冷哼一声,“等你化作冤魂之后,求你那无常兄弟帮你看看光阴长河就知道了。”
说罢,原地只剩下虚虚实实的红色残影。
红袍老者一动,身后伥鬼汉子也伺机而动,一脚重重踏地,随后高高跃起,双手十指交拢,向着林寻后脑砸下,颇有泰山压顶之势。
武言离手中铁链挥舞,却被汉子狂暴地煞气弹开。
林寻弹去指甲里最后一点灰尘,一道青色剑气也顺势弹出。
消失片刻的红袍老鬼身形骤现,之见他身子一沉,勉强没有让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再次割去自己的脑袋。
不过,他的另一根犄角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当然,切面还算平整光滑。
此时,一盏远在中神洲周山上的烛灯火光跳动了一下,火焰小了一圈。
红袍老者再也不是癫狂而又僵硬地笑容,他的嘴角终于垂了下去,无数黑烟如同蒸汽一般,从牙齿之间喷涌而出。
脚底化虚,只剩一袭血血红的长袍,猎猎作响。
双手各托着一团血色气团,目光凶寒,向着林寻飞速靠近。
而那寅镇厄更是泰山之势,不过半丈之余。
林寻轻轻叹了一口气,左手掌心已经传来了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
“这次,是为了我自己了。”
“放你娘的屁!你这剑气出了,老夫那望月峰还要不要了?”
林寻大为震惊,他从没想过,能在这望月城听到说出如此老气横秋的稚嫩童言。
但头顶的狂暴煞气,就在那一瞬间,完全消散了,却是真真切切的。取而代之的,是如今夜月光一般源远流长的绵绵拳意,和那如瀑布一般倾斜而出的拳罡。
那股恢弘的拳罡冲刷在林寻身上,林寻只觉心意被牵动,缓缓闭上眼。原本缓缓流动的月华竟开始分作一道道白芒,疯狂窜动。
体内尘封已久的剑意,仿佛被那拳罡瀑布冲刷去了遮盖它的厚尘,纷纷破开封印,像一匹匹脱了僵的马儿,呼啸着四散奔腾,但很快又很规矩地聚拢在了一起,列队规整无比,没有半点声响。
剑气,气在盛。
剑意,意在蓄。
林寻缓缓睁开眼,却发现早已没了红袍老鬼的身影,眼前空空如也。只剩地上几道剑痕,和几块红布碎片。
“林寻,让你瞧瞧什么才叫日月同辉!”
林寻一头雾水,什么跟什么?
头顶传来一声钟鼓雷鸣般的响声。伥鬼闷哼一声,向着远处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陷入深坑之中。
一个娇小的身影,飘飘落地。
武言离穿过身来,第一次眼中有些发愣。
“小子,厉害啊,贫道就知道你不一般。”林寻眯着眼,啧啧称赞。
白望没好气地冷哼一声,背过身去,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武言离,“莫要奉承,我知道你早看出来了。”
林寻微笑,向着才到自己膝盖高的白望做了个揖,“不管如何,还是要多谢你将我的剑意引出来的。”
白望面露笑意,转过身来,“本来就有的东西,顺手为之,哪有谢不谢的。”
林寻笑的更灿烂了,这张黝黑的笑脸,配上这老气横秋的说辞,他实在是忍俊不禁了。
白望似乎察觉到了林寻的一样,便有些恼怒,朝着林寻挥舞着拳头,“怎的,怎的!拳法高低看境界,拳意可是靠神炼……”
“罡从骨来。”林寻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这一次,换作白望愣住了。
两人对视片刻后,都不约而同地展颜一笑。
好嘛,同道中人。
“白望?”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只见一抹白虹从远处跃来,落地后,走到林寻白望跟前。
“白馆主。”林寻喊了一声。
白茵陈原本注意力全在白望身上,但看向林寻的时候,微微愣住了。
眼前这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年轻道人,脸上满是细小的割痕,一条条顺着伤口流出来的血线,已经干涸结成了血痂。至于身上,那更是惨不忍睹,那件本来就就不怎么完整的道袍,如今不如说是连接在一起的散乱布条。
随后,又有一道灰色身影神行而至。是个身穿黑色绣金华服的矮小汉子,满眼焦急。
看到两人没事,简直就是松了一大口气。
“我乃……”汉子刚开口,就被白茵陈以眼神镇住。
“在下灰弥楼楼主,窦佑。”窦佑抱拳行礼,满脸歉意,“这次是我灰弥楼的失误,才让两位道长陷入无妄之灾,实在罪过!”
说着,窦佑就要弯腰再行一礼,林寻连忙扶住。
“清渠兄!”远处,刘洞元也抱着两眼发亮的寅大有赶了过来,吕瑾瑜跟在后头,在后头就是乌泱泱的穿甲将士,各个举着个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