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嫄这才有时间细细打量了眼方才为他们一路驾车的柴子进,其人形容威武,称不上好看,但自有其英雄气概在其中,尤其是双目有神,不怒自威,颇有种战场之上挥斥方遒的大气之感。但正因为如此,他反倒不像是个服侍别人的下人。可能这能屈能伸的大将军自有一种掩人耳目的做法,自己也想不得太多。
“哼。云门主倒是聪明的紧。”显然柴子进与云冷羿似乎有些不对付,说话间总有那么几分不客气。
云冷羿不以为忤的笑了笑,“自然。此次一路还要多仗大将军的方便了。”
柴子进听着心里舒坦了些,很是豪阔的摆手,“为圣上办事,牛马皆可,务必让苏姑娘安全抵达凤临。”
云冷羿心中喊糟,他可从没有把二人要去往的地方告知苏嫄。不过见其一脸没有注意到的神色,才微微安心。既然都已经让柴子进泄露了出去,云冷羿是何等人,亦是不大在意了,坦然问道:“不知之后如何安排?”
“我们需要换掉马车。”柴子进低声说道。
“我们过今县,抵达鸣锣镇,在小镇的码头上船,走水路到达大庆的重镇长天,由长天至苏阳后,便有我的大军迎候,直接接苏姑娘抵达偏都凤临。”
只有苏嫄明白,长天对于自己的意义到底有多大。
但见云冷羿眸中微闪,沉吟一声问:“还有别的路线可选么?”
“有。但方才的路是最迅捷的路线,难道有什么不对么?”柴子进反问。
云冷羿摇头,道:“自然不是,只是任何事都要小心为上,是我的一个习惯。”
他忽然停了话,显然是有人上楼。以苏嫄原先的武功亦是可以察觉,只是自从度了一半的内力给步厉后,灵觉也差了很多,差了云冷羿良久才听见小二的步子在楼上响起,到了厢房外,“诸位爷,小人来给诸位添点水。”
柴子进拎了拎壶,显然方才几人没有动箸,连水也没时间喝,回身将茶壶递了出去,“换一壶热茶来吧。”
“是,小人这就去。”
三人才又沉默了下来,开始低头吃饭。
柴子进注意到一个细节,便是每当苏嫄碗中的菜已经送进口中的时候,云冷羿便像是很习惯的替她布了些菜。二人之间绝对不像他先前想象的那般,仇深似海,就像是有什么渊源一样。至少那女子似乎身子一颤,想起了
什么,便再度埋首。
柴子进虽然是个马上飞将,但最擅长的便是个观敌于细微处,这便是他时常立于不败之地的缘故。这个细节说大不大,但说小绝对不小。正因为如此,他更没之前那么信任云冷羿,即便是凤烨然对于云冷羿也是恩宠倍加,整个武林都交给他去统领。
“我看,不如今晚我与苏姑娘一个房间看守,云兄歇息一夜吧。”柴子进放下碗,提议道。
云冷羿显然是有些意外,然则他却不能说不行,他原意要与苏嫄同房本就是有些私心,柴子进这般说自然是尚不信任他之故,无奈道:“有劳大将军了。”
苏嫄面皮薄,听见两个男人就同房之事讨论起来,实在是有些怨气横生,但自己和长天坊诸人小命都在他们手上,由不得自己不应。好在柴子进与自己毫无纠葛,而云冷羿因着水千墨此事反倒麻烦,所以今夜若是柴子进替自己把守,怎么也好过与云冷羿待上一夜。
待得四周都安静了下来,显然是各归各房了,云冷羿才缓缓起身,“那我这便去隔壁房间歇息,明日一早来换大将军。”
柴子进沉沉点了下头,显然是就此事不想再多说。
待云冷羿合上门后,苏嫄这才轻咳了声,对着这个擅长领兵打仗擅长对敌争斗却明显不擅长应付女人的柴子进柔柔的道:“敢问大将军是要睡哪里?”
柴子进眼观鼻鼻观心,跟木头一般坐在原处,“姑娘请上床就寝,在下今夜坐一晚无碍的。”
苏嫄心忖此人倒是条硬汉子,若是换了云冷羿,一定会调笑几句才肯罢休,不过她也不是省油灯,既然对方放在这里任自己戏耍,她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尤其是一路而来,真是满肚子的火没有处撒,所以捂唇笑道:“可是若有个大活人在此,我怎么能睡的着,想我做侍女做了十几年,从来只有我站着别人睡的机会,大将军守卫这等待遇实在是太高,有些承受不起。”
柴子进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立刻收了目光,果断转身,背对着那张床,“如此可否,在下保证会收敛声息,姑娘请好生休息吧。”
苏嫄不觉好感顿生,虽然说自己痛恨大庆朝的人,也明知道此人当年说不定正是攻进景安将她们赶到海上流亡的战将之一,然则落到现实,这么正人君子的倒是不多见。
不觉话语再柔了三
分,“喂,我问你,凤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句话即便是铁汉如斯,也听的心中一荡。柴子进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没变,目光忽然灼热起来,显然是因为苏嫄问的这句话勾起了他的万丈雄心,而那个人,正代表了雄才伟略,“他是个不世出的英才,因为他才使得民有所居,民有所乐;更是个不世出的天才,用了短短数年,便使得外敌不敢侵入,国富民强,海外顺从。”
他这番话,正是用另一种方式在劝慰他刚刚认识的这位传闻中的前朝长公主。
苏嫄垂下头去沉思片刻,然后慢慢的道:“他终究还是我灭族仇人。”
“成大事者,或者心狠手辣,或者无情无义,只有将自己置身于‘无’字巅峰上,才可以守得万岁千秋。”不知是否苏嫄勾起了柴子进对前朝的记忆,他说的也比往日多了些,“圣上此人,无情多情只在这一线之间,全看姑娘自己的命数了。”
苏嫄愕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柴子进转身,第一次与苏嫄四目相对,“圣上在来前曾与柴某深谈一夜,对于当年赶尽杀绝之事亦有些后悔,若是姑娘肯放下仇恨好生合作,圣上也不一定只有将你囚禁的这条路可走。”
苏嫄忽然醒悟了过来,柴子进这一路一定会不断的想办法劝自己,所以这才是凤烨然安排柴子进在旁的缘故。
心中有了定论,她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就势躺下,“我考虑下吧。”
柴子进就不再多说,这一夜,自是三人都没怎么睡好。
第二日一早,苏嫄就被云冷羿的敲门声弄醒,然后柴子进与那小二交代了几句,三人才轮番洗漱,待吃完早点,便立即动身。
柴子进明显是希望早些将苏嫄送达凤临,云冷羿这回也算是处处受制,连苏嫄看着也觉有些可怜。当然,她根本没本事可怜他人,她自己现在才是最可怜的人。
出了客栈,就看那小二已然换了辆其他颜色的无帘马车,让苏嫄微微一愣。柴子进也不多话,扶着苏嫄上了马车,待云冷羿坐定后,才大鞭一挥,朝着鸣锣镇方向驰去。
因着没有车帘,路旁风景在马车的带离下,携风入眼,分外美妙。尤其是在出了今县,走上了蜿蜒山路后,更是能觉出这里的奇险绝美之境。
自离开西南蓬莱之后,至达今县,不过一日光景,却能感觉到两
个季节。尤其是到达风景秀丽的虎山,就已经是从夏转秋的感觉,最要紧原因便是那些连绵枫柏,霜红雾紫,点缀成林,影醉朝阳,鲜艳夺目。几片红叶落在山道旁的水流之中,随波而下,顿时让细观此景的苏嫄生出感触,秋情泛心,不知这些红叶要往哪里去,也不知自己的命运将是何样。
前方两峰相夹,窄道径直通往遥远的天际。
柴子进忽然勒住马缰,马车急停,苏嫄因为一时没用反应,居然扑进了云冷羿怀中。
那宛若三月春的气息,迎面扑来,教她一时呆愣原处。反倒是云冷羿,因为柴子进的突然行事而生出了警觉,双眼目视前方,冷静的道:“前方正是最好的埋伏之地。”
刚出今县,便有人劫车?
但是苏嫄明显发觉,肯定不是一般的小贼,否则云冷羿不会是这等谨慎的表情。
柴子进顺手从车底抽出随身宝刀,冷哼一声,“自昨日出城不久,就有人对外散布,九天门云冷羿已经得到玄天八卦与前朝公主,自然会有贼人想方设法出手而已。”
“会是谁。”云冷羿暗忖当日此事见证人不过几人而已,方外高僧自然不会行这等嚼舌之事,但终究会有有心人传扬出去。但自己拿住苏嫄……他的眸光忽然落在苏嫄身上,问道:“你当日与任亦白说些什么?”
苏嫄倒是坦白的很,“我说会与你同游一段时日而已。”
其实她心里清楚,十有八九是白彬放出去的消息,只为了搅浑这次远行,就是徒增了不少危险。
眼下能查到他们行踪的,的确非常人。至少白彬都还没有办法找到他们,却已经教人拦在了这处山涧,委实厉害。
柴子进放缓了车速,轻声道:“有多少人?”
云冷羿闭目吐息,再睁开眼时候,亦是能被其眸中掠过的神采所折服,“十人,都算一流高手。”
“你护着苏姑娘,由我……”柴子进话未说完就被云冷羿立刻打断。
他哈哈大笑一声,却让苏嫄摘下假面露出她的真面目,“你以为我正道盟盟主是白做的么?我已经感觉到他们的落脚点,我现在下车各个击破,你伺机突围而出即可。”
要让苏嫄陪他们一起打自是不可能,所以他们一早就已经做好了只有两人为战的心理准备,而其中一人还要看好苏嫄,不让她能寻机逃跑,这其中关节也是复
杂至极。
不待柴子进多说,云冷羿已经翩然而下,几番起落就已经消失了踪影。
柴子进勒马,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刚才那件事一样的缓步前行。
苏嫄清楚,白彬正是要一步步的靠着别人的先知先觉或者别人更高的情报网,来获知自己的行踪。当然,若对方来意不善,自己宁肯与云冷羿柴子进捆在一起,也不可以被有心之人渔翁得利。虽然不明白云冷羿此刻让自己露出真面目的缘故,但她也不能多想,先听了他的意思。
她咬牙抓紧了手旁的车栏,以免忽然加速反倒把自己甩出去了。谁让她如今武功又不太高了,就露了那么一回好手,便没有机会再练下去。
云冷羿罩上银丝软甲,展开手中折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上了山势高处,以俯瞰的角度看这伏在草丛中的数人。只有以他的身手,才能掩盖这些人的耳目,他所要找的正是这些人最泄劲的时候,才能一击制敌。
果然,当柴子进的车又停了下来,半天不往这里过来,终于有人耐不住了,说话声居然是个女子,“师姐,他们怎么还不过来,不会是起疑心了吧?”
“不可能,他们绝没可能知道我们在这里伏击。”
这二人话音刚落,云冷羿便已经从天而降,单手射出自己的折扇,朝着山谷另一边送去,而自己本人,则瞬间切向那回答的所谓师姐。
九天门门主的能力,没有人不相信。而当那银丝软甲印入眼帘的时候,几乎是瞬间便引起了这些人的慌乱。
但是他们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已经被云冷羿以不同的手法点住了要穴,纷纷倒在地上。就在同时,那一柄折扇所飞到的地方,带着强大的真力,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将对岸的五人制服,当他落在最后一人以指点住她的穴道使他无法动弹,那柄扇子也顺势回到了手中,这一连串的行动堪称行云流水,毫无破绽。即便是他的敌方,亦要在此刻刮目相看。
小车晃晃悠悠的来到山涧的时候,柴子进与云冷羿仅仅是四目相对一刻,便忽然加急车速,瞬间驰往远方。
待得行下虎山,云冷羿才如影随形的虚晃一下,轻巧的落在马车上,手里托着一根花簪。
他顺手揭下软甲,也示意苏嫄覆上假面,再度还回那一对书生小夫妻的模样。柴子进在前冷然问:“哪个门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