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何情绪比自己还要激烈,她难道……
水千墨摒弃思绪中那最可能的一条,强迫自己回复眼前事实。
“我去,我一定进去……”苏嫄缓缓抬手拭去唇角残余的血迹,笑着说:“我无妨了,谢谢千墨大哥……”
她挣扎了下,让水千墨将自己放下,一步一趔趄的朝着火焰洞的方向走着。
心中的悲苦愈加,若步厉去了,她还有何挂念?水千墨几次想要扶着她,却被苏嫄挣开,她惨白着脸却微笑的说:“若此时还要千墨大哥你扶着,进了火焰洞又要怎么办?”
水千墨叹:“若是坚持不住,一定要出来。”
“嗯,你放心。”
走到洞口,风子轩的怀中正躺着犹自哭泣的孤独笉妤,四目相对,苏嫄仿若能瞧见那泪眼婆娑间最深的凉意,不觉冷冷的说:“圣主你为何而哭?”
孤独笉妤一愣,眸光收缩,却未及回答,那抹消瘦的背影就投入了洞中。
水千墨忽觉,那自己心念的女子,此刻却像是飞蛾扑火,恰如死之境界前最后的挣扎,悲怆至极。
他顿了顿足,不忍再看,返身瞧向崖顶最高那处建筑,地狱门藏书阁,阁顶就供着阎罗判官地狱众鬼,森罗可怖。
忽然有些后悔,水千墨,不应送她进去。
甫一进入,就觉热浪扑天,苏嫄几日来滴水未进,也是粒米未食,如今全靠着一股子寻到步厉的毅力坚持着。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她松动了下身子骨,感觉火焰对自己并无多大震慑,便扶着墙探路进去。
好怕,好怕看见自己不敢看见的那一幕,但事实是什么,其实只有那几步之遥。火焰洞并不大,目光及处便已是能看见洞壁四处,脚下是先辈所画的巨大阵符,刚一落脚,火焰顿时转盛。
寻寻觅觅,终于在中心处看见一件黑色外袍的袍脚,心惊肉跳,一咬牙一跺脚用尽力量凌空飞过,落在了步厉身边。
不觉泪如雨下。
他闭着双目躺在地上,声息全无。
苏嫄一声轻喊:“门主……”,便跪在了他的旁边,单手颤颤巍巍触及到他的鼻息之下,整颗心已是吊到了嗓子眼,坚持了这么长时间的身子已经是腹水行舟,惊涛骇浪之中的一叶残船,在确认的那一刻,终于被那大浪滔天打至水底,伏倒在步厉身上。
此生便是将你做了生存的目标,想要与你在一起,想要能被青眼相看。坚持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一线转机,却在此刻突然遏
止。
孰以能活?
哭的断了肠子,苏嫄已觉意识有些模糊,她轻声说,“门主……你等我……”
十八层地狱之下,是哪里,苏嫄也去。
她也不明白这是为何生出的心愿,仿佛在此刻,什么都不再重要。
原来,这短短数年,就让她情根深种至斯。
原来,步厉居然在她心坎上那么重要的位置,他去了,便心死了。
她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心里便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单手便朝着自己的天灵盖砸去。
忽然,腕部只觉刺痛,被拥进一人怀中,滚至洞中最边缘地带。
背后的温暖依旧,身体也被勒的生疼,但是她却喜极而泣,两行眼泪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滑落,他、他还活着……不但活着,而且功力更胜以往。
哭着哭着便有些喘不过气,体力一时不支,险些晕厥了过去。这时步厉终于放开了手,凑到她耳畔轻声说:“别出声,听我说。”
苏嫄点着头,却因着身子埋在步厉怀中而有些不便,半晌都提不上气来。
步厉索性扳过她的脸,让二人四目相对,他唇角忽而浮笑,问:“怎么?你这是要殉情?”
顿时苏嫄那张美艳动人的面庞便浮上了淡淡的红晕,不知如何回答,双唇嗫嚅了下,却还是将千丝万缕的柔情给藏了回去。
知晓他心中有谁,做个倒贴的货色便也是自己作践自己,何苦再去讨那无趣。
见其不言语,步厉也不追问,而是将她抱的紧紧的,近乎要揉进自己血肉中去的感觉,直到她痛的轻呼一声后才缓缓松开。
“一会你出去,便说我已经死了,尸骨全无。”他脱下自己的外袍,扔进了火焰之中,顿时燃烧殆尽只留一些余灰。
苏嫄眨着眼,还是好奇的问了句:“门主,你当真无事?”
步厉颔首,却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狂热,兴许是这四野大火将他燃烧的有些不同往日,这苏嫄本就美不胜收,如今乖巧无二,那番同生共死的行径让他瞧着这被这番事端折磨的相当憔悴凌乱不堪的女子,居然越看越喜爱。
步厉说:“闭关大典之上,九天门不会没有动作,所以我早就藏了后手,你一直都做的很好。”
揉了揉她的发,步厉继续说:“拿着这些灰出去就好。然后……”
他附在她耳边,细细的说着自己的计划。
原本是打算自己藏在暗处,端掉所有地狱门中的细作,如今有苏嫄在,倒也没什么大碍。
水千墨
、风子轩、孤独笉妤依旧守在洞外。
他们还在等着进入洞中的苏嫄,时间一点点的过去,连水千墨已然等之不急,想要再度提出自行进入的时候,耳听一声低泣。
众人提在嗓子眼的心,甫一放下,却又再度提上。
苏嫄捧着一把灰,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在洞口,却因为身体虚弱,整个身子向下扑倒,幸好有水千墨及时上前扶住了她,才没有摔在地上。
她眼圈泛红,声音嘶哑,整个人颤抖的缩成一团,“门主……门主已经……尸骨全无……”
手中的灰攥之不住,被风子轩接过,而她与孤独笉妤对望一眼,一口气提不上来,晕了过去。
说实话,让她像孤独笉妤那么演戏,有些难度,总归她是刚从定玉楼中出来的人,此刻晕过去倒是最好的结果,至少不用面对接下去的诸多事宜。
耳听孤独笉妤一声痛呼,撕心裂肺的。
她心道,这场戏,还需陪圣主子演一把,当真辛苦啊。
一觉睡到夜间,杨依依来看望过她,此刻天色已有些晚,那伶俐丫头带了些吃食给她,想来也是饿的够呛,苏嫄倒也不推辞,没了形象的吃个干净。
杨依依在一旁很是心疼的替她笼了笼发,软声说:“早前听说你被关在定玉楼里,我几次求风哥哥让我进去瞧瞧你,都不能许我,眼下你能活着出来,当真是个好事。”
看她明显消瘦了,也真是着紧关心自己的人,苏嫄心中微暖,上去抱了抱她,说道:“我没事了,不用担心我。不过门内……现在如何……”
她的问话自然是有来由。
步厉假装离世,而后话如何,才是他想要看见的。
“现在十分乱。”杨依依咬了咬唇,皱眉收拾了五瓣花型精致食盒,口中也应着:“不瞒你说,我现在只想着你身子赶紧好,尽快离开地狱门。”
“咦?”
“代门主水千墨与圣主孤独笉妤,目前分成两派,但圣主子有前门主的地狱令,反倒是势大一头,恐怕若是她对你出手,水千墨也不能保你周全。”
苏嫄自然知晓,孤独笉妤现在还在休整,待她气力回复,恐怕真不会放过自己。只是目前她还不太担心,毕竟步厉不是真的死。
“那阮齐呢?”她这所问自然是有因由,此人便是偷了木长雪天蚕丝的人,怎么也不该站在千墨大哥这边。
“他?他倒是奇怪的很,道理上应该帮衬着水千墨才对,结果联合了一批副帮主,
说是望圣主子代门主,毕竟她才是前门主的亲生女儿。”杨依依好生不解,所以皱了双眉。
果然。
苏嫄托腮,陷入了沉思。
“也罢,我这两天再去偷些哥哥的灵药,把你早些养回元气,然后速速送你离开。”杨依依似乎下定决心,提起食盒与苏嫄道了个别,便离开了她这简陋的房间。
苏嫄却一时没有回神。
江湖纷争本是常理,只是若是真正拔除门内细作,想来地狱门也会元气大伤。而武林大会迫在眉睫,若是地狱门没有行动,怕名门正派联合再来次清剿,只怕是覆水难收了。
她却总觉着自己忽视了什么事。
忽然,她轻声“啊”了下,木堂木长雪、土堂言凉,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了。这回全是木长雪的天蚕丝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那么木长雪其人,又是正是邪,是真心还是假意?是无故失踪还是有意藏匿了自己的消息?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能解决的。苏嫄缓缓移开目光,投到窗外。
黄昏日落,无限凄美。晚霞万里,烟云朵朵。
赫然心酸,她干脆不再多想,将自己盖在厚厚被中。
深夜时分,忽然听见门微微响了下。
苏嫄警惕心起,微微睁开眼,果不其然,只见自己床畔伫立着个高大身影,月光之下,倒影罩满了整个屋子。
她张了张口,刚要尖叫,却又觉出这气息不对,明显着是自己极为熟悉的那人。
豁然起身,紧张的轻声说:“门主!你怎么来了!”
眼下她只着了件单衫,羞红了脸。
咦!她刚要说话,却见步厉往自己身边一躺,瞬间石化。
步厉倒也没什么作为,借着月光打量了下这溢满房间的好风景。不愧是前朝长公主的身份,从头到脚没有任何瑕疵。虽然自己这般明目张胆,她却也没有惊声尖叫亦或者是慌张逃离,而是在自己目光下,紧张的红了脸。
娇颜低垂,长发掩住了面上情绪。
步厉此刻拿眼睛欣赏这个好姑娘,她却一动不动。他甚至都能想象的出万千风情。
一时之间心潮澎湃,他直起上身,温柔的抚进那柔顺长发中。
她呼吸急促,不知如何是好。
豁然被按在床上,直视着俯瞰自己的男人,那可怖的半张残颜,此刻全数释放在自己面前。
眸光微凝,穿过那双黑色瞳仁,似乎能听见他心底最苦痛的角落,喧嚣四起。
苏嫄浑身一颤,生怕其瞧见自己内藏着的玄天八卦,吓得僵直了
身子,羞红了脸道:“门主!”
“嗯?”步厉心不在焉的答了她一声。
苏嫄双手护着身子,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非礼勿视!”
步厉眸内一沉,“你胆子是越发大了。”
对于步厉来说,做他的侍婢,就要有心理准备准备,若非是那些年查出苏嫄身份,他早就不会客气,留她清白至现在。
如今到此,不过是忽然想起火焰洞中这女子的种种行为,又不愿在别处屈就,还不若来此闻香。
步厉也捉摸不清自己对苏嫄是何心态,惯不得,宠不得,也摔不得,明知道水千墨喜爱她,却又想沾她两手。这等矛盾的心里让他明知道会对不起水千墨,却也控制不住自己。
苏嫄抵着步厉,他是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气息扑在面上,她脑子“嗡”的一声,就丧失了理智。
“牡丹花下死……”她低喃了句,只有自己能听见。
步厉见她模糊的说着什么,“嗯?”
她心道。今夜若能成了他的人,便是立时死了,也值了千秋。
可苏嫄还是紧张的蹙眉,低声连续道:“停、停……门主……”
步厉不悦起来,沙哑了声音问:“怎么,你是有心上人了?那火焰洞中是在与我做戏?”
苏嫄噎住,哪里敢说只要揭下自己的这一层薄衫,自己最大的命牌就要显露于世,而并非她不信任步厉,只是这是她唯一的依仗,如何都不想做情感的献媚。
渐渐委屈的撅了嘴,露出一副欲说还休的表情。
这表情看在步厉的眼里,却又是另外一番计较。他冷哼了声,翻了个身,独自睡了过去。
这般也好。
得之不过如此,却甜至心头,不过她还是长出口气,放下心头大石。暗暗放了锁着上身衣裳的手,脖子里,便挂着事关生死存亡的玄天八卦,幸好……没被发现。
所过五日,每日夜里,步厉都会来她的房间就寝,每到清晨便会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时候自行离去。
好在他也就是第一个夜里有些失了准心,其他几日却也没有什么后续,把个如花似玉的苏嫄扔在身畔,再也不提那日的是是非非。闲适时候会将她搂在怀里说上几句体己的话,劳累时候却是半句话也不说的倒头就睡。
苏嫄身子恢复极快,恐怕与心情很好有关。白日里她也不到处乱走,以免被孤独笉妤看个正着寻了麻烦,到了夜里却还是有些想问如今的进展,却又怕逾越身份,憋回腹中堵着自己甚是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