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来，院内修竹婆娑起舞，四下暗淡的星光照映路面，院中凉亭石桌上摆放着灯笼，里面的烛火飘飘，忽明忽暗。董存端坐在园中凉亭围栏上，仰头望着一轮弯月，下垂的手中像是拿着一封书信。
“起风了，避避寒吧。”
此时董夫人从背后给董存披上了一件淡青色的披风。
“嗯 芸儿呢？”
“城外来了一批燕州的难民，芸儿带着庄户去布施放粥，想是累了。早早睡了。”
董夫人缓缓坐下，依偎在董存身边微微靠着他的肩膀，目光尽显温柔。
“让家丁们去不就行了，非得自己找那个苦吃”
“那是女儿心地良善，还不是像你，什么都好就是其倔如驴，哪里听的了人劝”说完董夫人不禁莞尔一笑。
“........................................”
“王府来的信？”
“嗯，从平城来的信，说北狄近日又开始在边境劫掠，燕州损失最为严重，”.
“你都久不在朝堂了，与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辛家怕是看上芸儿了。”
“怎么，信中是来提亲么？”
“提亲倒是没有，不过提起芸儿，问了问近况。特意提起王妃特别喜欢芸儿，说等边境平静了，王妃就奏请太后去平城探亲团聚些日子。让我们和她家一起去平城小住些时日，还要带芸儿去云岗礼佛”
“辛家的孩子当年也见过，两个儿子调教的很好，一文一武，小时候就已经有人杰模样，当初我也喜欢的紧。如今怕是都有官职了吧。你一个赋闲的大员，说起来这王府的门第可是我们高攀了呢。”董夫人听闻十分欢喜。
董老爷微微撇嘴：“别高兴太早，你喜欢那两个早就婚配了，想撮合的八成是他家小儿子。”
董夫人也并不在意：“有前车之鉴，哥哥这般优秀，弟弟想来也差不了。这样也好，他家老三说起来应该比芸儿大不了几岁，这年岁也算相当。只是没见过，你也打听打听相貌如何，才学如何？我们两家本就交好这要是结了秦晋之好，芸儿成富贵夫人了，也不用担心婆家为难。呵呵呵。”
董老爷颇为无语的看着夫人市侩的嘴脸：”是，确实不差，京都里盛传他跟他家两个哥哥并称平城王府三杰，人称： 平城王府 龙 虎 狗 。士大夫圈里津津乐道的虎父之犬子。官眷百姓赌咒发誓的范例，类似 如果说的是假话生的后代像平城王府三公子云云.....”
董夫人：“呃 .......呃........这....这怎么会......”
夜色越浓，初春夜晚的风微微有些刺骨，董存不禁打了一寒颤，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起身拿起灯笼.。
对着还在错愕的夫人道：“夜深了，走吧 。回屋。”
院里碎石的路上，董存搀扶了夫人前行。
而董夫人还在错愕中没缓过神来。喃喃道：“他们夫妻都是精明之人，怎么会养出这等纨绔无能之辈。”
：“这个属实不知，大概是近年来边境不安定，朝中太后打压之势又越加频繁，他们二人疲于应付所以疏于管教吧。”
“你说太后可是辛王爷嫡亲的妹妹啊，先皇在时灭北凉平东燕，辛家都是大功在身，先皇对辛家也是荣宠之极了。如今太后当政，不说扶持怎么还打压自己娘家呢。真是想不明白。“
“你懂什么，如今的太后可不是什么泛泛的女流之辈，当年先皇驾崩的时候，鲜卑旧贵就蠢蠢欲动，太后联合辛家和汉人文官极尽打压之事，然后分化了这些鲜卑旧贵。那些死硬的鲜卑贵族现在不是被杀就是发配去了盛乐，已经翻不起什么浪来了。其他那些鲜卑权贵现在可都是以太后马首是瞻。你说这些鲜卑人现在最恨谁呢？”
“那自然是太后了。”
董老爷漠然摇了摇头：“不 ，他们最恨的是辛家。”
“怎么会？”
“太后给自己设置了三道屏障，第一道就是辛家，鲜卑权贵蠢蠢欲动自然是对皇帝和太后有威胁，而辛王爷兵权在手当然不可能对自家妹妹的处境熟视无睹。自然是和他们针锋相对。”
“这第二道就是汉人大臣，当年官场中盛传鲜卑旧部族请旨要求恢复鲜卑旧制，而我朝入主中原以来文化制度皆以华夏为典范，以华夏正统自居。你说这些汉人大臣怎么会袖手旁观。”
董夫人甚是吃惊：“你是说是太后放出风声。想不到太后竟然这么厉害！”
”最厉害的是第三道，太后摄政之初就颁布诏书，后宫干政监国是无奈之举，皇帝成年之后还政于皇家。这么多年诏书， 祭祀 ，封赏 ，外交都是以皇帝之命颁布。行为举止无半点逾矩。皇帝是皇家血脉，名分，法统都在。这些鲜卑贵族师出无名，闹的凶了就是犯上作乱。起兵叛乱打不过辛家，朝堂争斗斗不过汉人大臣，搞小圈子那就是图谋不轨。加上太后分化拉拢，这些人也不都是铁板一块。分而治之。这手段不可谓不深。“
董夫人频频点头：“所以这些年来大局已定，便要 飞鸟尽 良弓藏，狡兔死 走狗烹么？可他们毕竟还是同气连枝的血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她这不是自毁长城么？”
“泼天富贵迷人眼，滔天权势动人心啊，从古至今的外戚，尤其是大权在握的外戚，有几个后辈子孙有好结果的。特别还是手握兵权的外戚。即便现在辛家没有想法，可几代之后呢？要是子孙不争气还好，可除了辛家那个犬子，那两个可是文韬武略各占其一。说句心里话如果易地而处，我也难保不起些心思啊。“董存默默叹了口气。“..哎..........”
董夫人蓦然有些伤感：“他们夫妇，难得的良善之人啊，照你这么说太后还真的会对他们赶尽杀绝不成么？”
“现在看来应该是不会，虽说太后当政后把辛家的爵位从国公封了王，可也断了他家的世袭。只有一世的王爷，他要是百年之后大约就是树倒猢狲散了。”
董老爷默然了半晌又说道：“虽说大公子给了个伯爵位，但剩下两个估计也是不会封爵位了。而大公子自小身体孱弱，瞧着不像是个长寿之人。
二公子虽说领兵打杖，身体强壮。可俗话说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即便平安太后大约也不会恩准让他承袭爵位。
而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虎父生的犬子，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么？”
“如果真的那样，辛家不是要败落了么。”
“大约这就是太后的算计，她不想娘家这些外戚如日中天以后威胁她儿子和后代的江山，也不想赶尽杀绝断了娘家生路，毕竟辛家与她也给了莫大的助力。没有威胁的三流世家就只能依附于皇族，这样对太后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
董夫人隐隐泛泪：“这对辛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归宿。王爷怎么说，付出这么多心血换回来这个结果能甘心么。”
二人相互搀扶 谈话间已然走过院落穿进廊庭之内。
“王爷王妃看来是能体谅太后的舐犊情深，也想给后辈寻个平安。似乎是有妥协之意了。所以这不才想找个贤妻良母能相夫教子，不至于真的让子孙后代平庸度日。最后怕是连个三流世家都守不住。”
董夫人听到这里赫然转身怒目而视：“老东西，你什么意思？”
董夫人突然转身吓了董存一跳，双手护胸，身体后仰：“没...没什么意思啊 ，你这么看我干嘛？”
“我听你这话音，像是要把女儿送过去给辛家修桥补路了吗？”
“这...这..这不是还没定么，就是个商量....商量....”
“我丑话说在前头，交情归交情，亲家归亲家。旁的什么忙都可以帮，卖女儿不成，我十月怀胎生的女儿不是让你这老东西去做人情，当好人的。”
这话说的董老爷一脸尴尬，连连擦汗，想遮遮尴尬。
“你这话说的，刚才不是说你辛家家教好，我们两家又交好，结秦晋之好是最好不过么，怎么突然就变成我要卖女儿了呢！”
“那也不能是他家那个纨绔，我也不在乎他家受不受打压，是王府门第还是三流世家。可也绝不能把女儿推进火坑，只要平安顺遂门第再低有这份交情我也不说什么。可那是个纨绔，女儿过去是要给人家当牛做马，操持算计的。那肯定不成！”
“这事不是没定么，你急什么。我也不舍得女儿受苦啊，再说这些不都是道听途说么，万一辛家那老三不是传闻那样，也未可知啊。”
两人边吵边走，行至房间转弯刚好一眼瞥见董芸儿的贴身侍女。两人都沉默不语了，董夫人一甩袖袍进了屋。侍女走近行礼，董老爷点头示意，颇为尴尬的也跟进了房间。
院子厢房里，董芸儿迷迷糊糊的起身：”什么时辰了？”屋内无人回应。
“又跑哪去了，起来洗漱一下再睡吧，今天施粥可真是累死了。”
“小姐 小姐 ”
“小姐 小姐 ”
“不好了，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