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隐胸腔起伏，眼中浮现出猩红杀意，他一步一步向泠音逼近，来自天子的威压铺天盖地。
怒不可遏地说：“你都被人看见了进了皇后的寝殿，你走之后就多了盒子，还敢狡辩！”
泠音捂着胸口剧烈咳嗽，每咳嗽一声血就喷出一口，
她含着血沫说：“陛下明鉴，内院宫女沈香与奴婢换了班，奴婢才来皇后娘娘寝宫打扫的，根本不敢动娘娘屋里的东西，奴婢去打扫时那盒子就在娘娘床底下了。”
画梦仰起头，悲愤又匆忙地说：“陛下，娘娘寝殿内从来没有过这东西！陛下您常来栖梧宫，一定都b知道的！”
北堂隐目光一转，压住了些许怒气，转身对太后说：“母后，这宫女说得不错，儿臣这些时日常来栖梧宫，也确实没见过这东西。”
“陛下！”这时万惠心大喊一声，神情悲切，“既然是巫蛊之术，必然要好好藏起来，这哪里是陛下说看就能看见的！”
万惠心泪水如注，精致的妆容渐渐被冲淡，露出淡淡的青紫色丝纹。
“臣妾才是受害者啊，陛下现在不着急惩治凶手，反而要帮皇后脱罪吗！”
“万贵妃，本宫说了，从未见过那东西！”褚锦玥怒道。
“可这东西毕竟是在娘娘宫里出现的，娘娘如何能推脱？”
“推脱？那东西不是我的，我还反驳不得了！”褚锦玥大喘着气，一下子跪了下来，“母后，臣妾的确不知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臣妾寝宫，但这东西确实不是臣妾的！”
太后转动着手中的佛珠，看那珠串转动的速度就知道她此刻很生气，她指着地上的泠音，“那边那个宫女，你说今日与谁换了班，现在去把她叫来，当面对质。”
泠音扯了扯嘴角，一张嘴又忍不住吐出血来，她强撑着身体，说：“是沈香。”
姚姑姑拜了礼就退了出去。一刻后她又回到殿中，面色凝重，说：“太后娘娘，那个叫沈香的宫女溺死在了湖中。”
北堂隐与褚锦玥面面相觑，气氛沉重到了极点。
太后叹出一口气，气恼的别过了，一甩手，佛珠也甩了出去，“死了？偏偏在这时候死了！还来个死无对证！这皇宫从什么时候开始随便杀人了？！”
姚姑姑去捡那佛珠，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赶忙说：“太后息怒，只要继续查定然能查出来的。”
这时万惠心忽然向褚锦玥扑过来，原本精致白皙的脸上现在布满了青紫色丝痕。
万惠心最爱惜的就是自己这张脸，现在她自然是看不见自己是模样，否则必然不会这般歇斯底里。
“皇后娘娘，举头三尺有神明！您敢对天发誓您自始至终都没对臣妾起过一丝恶意吗！”
褚锦玥愕然，震惊又疑惑地死死盯着万惠心，无尽的悲愤涌上心头。
她森然嗤笑起来，“神明？发誓？呵呵万贵妃，若天上果真有神明，那让它现在就劈死我吧。”
她一把揪住万惠心的衣领，完全不惧此刻面容可怖的万惠心，脖颈青筋暴起，
“若我心中真有恶意，也绝不会用巫蛊之术这种费力又毫无用处的东西去诅咒你，我会把那些扎在稻草身上的针，一根一根，全都扎在你身上！”说罢将万惠心推了出去。
万惠心跌倒在地，完全呆在那，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太后和北堂隐也被震住，心底不禁升起巨大寒意，褚锦玥仿佛真的变了。
很快万惠心反应过来，悲愤欲绝，她猛磕头，
“太后娘娘，陛下，你们都听见皇后娘娘是如何说的吧，她要把那针全都扎在臣妾身上啊！她承认了，陛下，太后，她都不敢对天起誓，她心里明明就是恨着臣妾的，所以她要诅咒臣妾啊陛下，就是她做的！”
万惠心随后死死拽着北堂隐的衣摆，浑身颤抖，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演戏还是真的恐惧，“皇后既不敬神明也不惧巫蛊，陛下，她就是个恶鬼，她就是个恶鬼！陛下，您还要护着她吗！”
北堂隐眉宇阴沉，身体同样发着抖，他感觉冷透了。
褚锦玥方才的每一句话都给他巨大打击。而那句“不敬神明也不惧巫蛊”像一把从天而降的长钉，从头顶贯穿身体，将他死死钉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第一次开始害怕身旁这个曾与他耳鬓厮磨、坦诚相见的褚锦玥。
褚锦玥双手撑地，她喊得太用力，以至于现在面无血色，毫无气力。她大口吸气让自己的心跳安静下来，她盯着万惠心，讥讽又不屑的，“你可真会联想啊。”
“放肆！”太后怒而起身，冲褚锦玥走过来一巴掌扇在她脸上。这一巴掌猝不及防，出乎所有人意料。
“哀家平日是把你宠坏了，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褚锦玥闷哼了一声，脸上顿时红肿起来，苍白的面容上从阴冷变成委屈，眼泪也涌了出来。
她仰头望着太后，恨恨地说：“臣妾确实不信巫蛊之术，那东西不是我做的，我根本不屑于做那些。”
“你……”太后捂着胸口开始咳嗽起来，向后跌了两步。被姚姑姑和北堂隐从后托住了。
北堂隐焦急地说：“母后消消气，此事让儿臣……”
太后一把推开了北堂隐，颤抖着手指着褚锦玥，
“一国皇后怎能说出如此话，神明在天，吾等凡人日日参拜尚不能平安顺遂，你如此言，惹怒天神，神明如何还能庇佑！你，怎么承担得起天神之怒！”
太后缓缓蹲下身，泪眼看着褚锦玥，双手捧住了她的脸，又变回了慈祥的母亲，“孩子，你怎么承担得起……”说着抱着褚锦玥哭了起来。
褚锦玥轻轻抱住了太后，缓缓拍着太后的后背，“既然是天神，怎能以凡人之心揣度。母后，无论什么后果，玥儿自己担。但今日这诅咒之物，的确不是玥儿的。还请母后相信。”
太后平复了情绪，为褚锦玥擦干了眼泪，就这样沉默了许久。
“罢了，哀家老了，熬不动了。就都交给陛下处理吧。你，好自为之。”太后被姚姑姑扶起，脊背佝偻，晃晃悠悠地出了栖梧宫。
北堂隐送走太后，将那掉在地上的诅咒草人捡了起来，用手指捻了捻，又闻了闻，最后将它扔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而后绕过堂上的人坐在了刚才太后的位置，手肘支在膝盖上，低头转动着左手拇指的羊脂玉扳指，一言未发。
如今殿内褚锦玥与画梦跪着，万惠心伏在地上，泠音已经痛得晕了过去。谁也没再说话。
褚锦玥倒是很平静，是那种视死如归，心如死灰的麻木的安静，双眼放空真的像失明一样。
她扮演原主、扮演皇后太久了，越来越分不清自己的做法到底是出于原主的思维惯性还是出于自身。
她知道她在一点一点杀死原来那个来自现代的自己，可是自从她看到那个代表着巫蛊之术的草人之后她的想法就变了，她完全被真实的自己占有了，无论是这副躯体还是她原本的灵魂。
她愤怒、不甘、心痛、绝望，连带着对因林隐走后对命运不公的斥责与痛，无论相干不相干，完完全全的对万惠心发泄了出来。
她的确不信神明，也不信巫蛊，更不信因果命数，即使她固执己见顽固不堪，她也不信命。
这一刻，她想北堂隐借此处死自己，也算解脱，自暴自弃地说：“北堂隐，我不敢发誓对万惠心没有一丝恶意，从一开始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讨厌她。你来定案吧，无论什么结果我都接受。”
“褚锦玥!你敢直呼陛下名讳，还敢自称‘我’！你果真大逆不道！”万惠心伏在地上指着褚锦玥大喊着。
褚锦玥转头冲万惠心微微一笑，目色平静，她并未因万惠心的话语而气恼，反而愈加安心，心中沉静如水，她甚至盼望着，盼望着终将而至的死期。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很久，也许没那么久，天光还未亮。
北堂隐长叹一口气，苦笑一声，而后摇着头继续笑起来，又冷又凄然，一滴眼泪落在他的衣摆上，谁也没看见。
他依旧低着头，冷冷淡淡，声音怅然，疲惫而苍老，“惠心，你回去吧。这东西不是皇后做的，朕可以担保。你，别怕，朕定会查出真相还你一个公道。”
万惠心陡然起身，气急败坏悲痛欲绝，“陛下，您还要在护着她!您以为厉嫔有孕的消息是谁透露给臣妾的，就是皇后啊陛下！她才是始作俑者！”
半刻沉寂后，北堂隐森然抬头，双眼布满血丝，瞪着万惠心说：“是你做的？”
万惠心身体一震，惊觉自己说错了话，马上反驳道：“不是！不是臣妾做的！”她指着褚锦玥，目光躲闪，身体一寸一寸往后退，“是皇后！都是她，厉嫔已经指认了！”
褚锦玥依旧面色平静，像是承认了所有事，又反驳了所有事，淡淡地说：“欲盖弥彰啊。说了一个谎就要用另一个谎话去圆。厉嫔的证词便已漏洞百出，万贵妃，你的话也是。”
褚锦玥顿了顿，“首先本宫从未私下召见过你，又是如故向你透露的？且不说本宫从未说过这话，就算说了，本宫病着一直都在栖梧宫，万贵妃你又是如何得知？又或者你在栖梧宫里，在本宫身边安插了什么暗线？”
私插暗线与谋害嫔妃哪个罪名更重？暗线之所以叫暗线，就是要活在暗处发挥作用的，一旦拿到明面上，这就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而谋害嫔妃事小，再加上谋害皇子，这罪名可就更大了。
万惠心此时已经根本无法理智思考，她像疯了一样大喊着，“你胡说，明明都是你！是你故意告诉我厉嫔有孕，就是你说的！”
“那你就是承认在本宫身边私插暗线了？”褚锦玥逼迫问道。
万惠心瑟缩着，身体蜷成一团。“我，不是我。”
“不是你派了人到栖梧宫里吗，那你怎么知道本宫说了什么?而厉嫔为何这几个月都相安无事，偏偏在陛下与本宫离开时出了事?还有，为何栖梧宫每日都有人打扫，偏偏这个泠音与别人换班时才出现了这个巫蛊草人？”
褚锦玥站起身，“那个泠音是不是你安插在栖梧宫的暗线？”
万惠心咽了口唾沫，呼吸加重，没有回答。
褚锦玥说：“如果是，那一切就解释的通了。”
万惠心恶狠狠地说：“解释什么？一切证据都指向你你还在狡辩！”
“是吗？”褚锦玥冷冷地说，“马场之上那么多人，磕碰难免。况且郭金城也在，难保不出问题，因为太医院与十二卫做了充足的准备，但他们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后宫有妃嫔怀孕。而万贵妃你恰巧钻了这个空子，你知道宁亲王回城那天陛下去了倾云宫所以你怀恨在心，第二日你就去了倾云宫教训了厉嫔一顿。本宫说得没错吧？”
万惠心低着头，没有说话。
褚锦玥继续说，“后来厉嫔来找了本宫，说明了缘由。可本宫正在病着，也只能让她每日前来伺候，多少给她一些庇佑，起码在旁人开来厉江娥再也不是那个成天跟在万贵妃后面的受气包了。”
万惠心说：“我没有欺负过她，我，只是脾气不好，她自己愿意受着的！”
“而你又因为本宫一举有孕就害怕厉江娥也是如此，所以你借着马场人多杂乱，派人给她灌了滑胎药，又以什么别的事情要挟她嫁祸本宫！”
“不，不是我……”万惠心浑身颤抖，沙哑地说。
褚锦玥俯身蹲了下来，“那我们把厉嫔叫过来看她怎么说。”
万惠心精神恍惚，有的事情被褚锦玥说对了，有的事情没说对，她在这真真假假孰是孰非中失去了理智。
她不信褚锦玥，下意识地只要是褚锦玥说得话她都一口否决，无论真假，“不可以！不是这样的！你说得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