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溯宫正殿内烛光晃动,宫人在厅外忙忙碌碌,褚锦玥还在睡着,太医端来了几碗补药,太后一口一口亲自喂下了。
姚姑姑俯身,轻声对太后说:“太后娘娘,歇一下吧,奴婢来照看皇后娘娘就好。”
太后摆手,低头瞧着熟睡中的褚锦玥,示意姚姑姑去忙其他事。
花朝带人收拾了寝殿,拿油纸仔仔细细地封了窗户,一寸一寸地检查了几遍,生怕一丝寒气渗进来。又取了精炭将屋里烧得温暖如春。
她们已一年没有感受到如此暖和了。
画梦在偏殿跟姚太医请教食补和药理方子。短短一个时辰,整个皇城的名贵药材、稀世之珍都堆到了这小小的寒溯宫。
画梦看着一株长得圆圆润润还有两支根茎的植物,心想:这是什么?没见过。
又提起了一支褐色质软的条状植物,心想:这又是什么?
转头看见了一株泛着淡淡华彩的伞状物,暗喜道:“这个认识,这是灵芝。”
褚锦玥睡了一夜,太后也在旁边足足守了一夜。太医熬汤药时,给太后也送了一碗。
在瀛国,太后喜爱皇后是人尽皆知的,太后没有儿女,而褚锦玥小时杏眼圆脸的模样十分讨喜,她个头不高,看上去文静乖巧,实际却是一副活泼灵动的性子。
她好读书,善棋画,又醉心机巧,因偶然赢了先帝一盘棋令先帝对她赞不绝口,又常常做些机具小玩意儿惹得先皇与太后哈哈大笑。
后来褚锦玥长大了,眉目舒展开来,褪去了婴儿肥,又窜了个头,站在花园中美若谪仙,便是瀛国技艺最精妙的画师也描绘不出她三分色彩。当然了,只要褚锦玥不动,静静地站在那,她就是个美人儿。
可北堂隐对于少时的褚锦玥可没有什么好印象,只觉得她空有一副乖巧面孔,却总做些不乖巧的事情。
比如她经常在他后面追着喊他“小老六”。
比如她带五皇子北堂沣与七妹妹北堂昕一起爬树,五皇子一脚踩空正好砸到他。
比如她几乎每天半夜都要拉着他去膳房偷吃葡萄酪,也不知她是多爱吃葡萄……
凡此种种,真实白长了一副乖顺模样。
翌日早上,北堂隐陪着太后用了膳。瞧着两人眼下的乌青,都是一夜未眠。
太后说:“如今皇后生了嫡长子,也该回主城了,住在这像什么样子,让人把栖梧宫收拾出来吧,待皇后身子好些就搬进去,皇上觉得如何?”
北堂隐一怔,收回了手中要夹菜的筷子,“为何不搬回凤仪宫?”
太后说:“玥儿受苦了,回去凤仪宫难免伤情,如今她为瀛国生了嫡长子,去栖梧宫也不算抬举。”
北堂隐拨弄着碗中的粥,若有所思,说:“此事再议,儿臣吃好了,这就去早朝了。”
皇后娘娘昨晚生下皇子之事早已传遍朝堂,大将军万开疆昨晚便得了女儿万惠心的信,准备在早朝上借题发挥一番,定要阻止皇后搬出冷宫。
万开疆一身玄色官服肃立殿中,神情冷峻,他本就身形高大,如今俨然比平时多了几分肃杀之气,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此时很不爽。
卯时,北堂隐到了太极殿,他换了墨色长衣,金丝勾出团龙案,银线绣出卷云纹,头戴白玉冕旒,腰扣翡翠束带,尊贵庄严中透出一股超然独立之色。
众臣跪拜行礼后,太傅杜延清先开了口,说:“陛下,臣听闻皇后娘娘昨夜诞下皇子,皇后娘娘已禁足九月余,褚胜霖谋逆一案早已结案。为江山社稷,陛下恩德,臣奏请陛下,解除皇后娘娘禁足,使之安心抚养皇子。”
宗正寺卿刘彦附和说:“陛下,皇后娘娘诞下嫡长子,是社稷之福。”
兵部尚书栗城扬说:“陛下,皇后娘娘诞下皇子有功,但其父罪犯谋逆,皇后娘娘此时不宜解禁,皇子可带出交由太后抚养。”
宗正寺卿刘彦反驳说:“陛下,太后娘娘年岁已高,养育陛下已是功高。且太后娘娘身有虚症,不能劳心。”
刘彦继而转头对栗城扬说:“皇子新生,兵部尚书此言便要母离子散,又要劳累太后娘娘,你心中可有陛下,可有宗庙社稷?”
兵部尚书栗城扬闻言马上下跪,赶忙说道:“陛下,臣心中自是有陛下,有社稷的,臣只是心系陛下安危。”
大将军万开疆站出来,说:“兵部尚书说的是什么话,难道解了皇后娘娘的禁,陛下就危险了不成?”
栗城扬仰首看了一眼万开疆,心领神会,退了下去。
众臣交头侧耳,窃窃私语。
“褚胜霖有了二心,难免皇后娘娘没有。”
“大理寺也没查出什么吧。”
“陛下安危最重要。”
“皇后娘娘可是诞下了嫡长子啊。”
……
尚书令董宜州淡淡说道:“大理寺虽结了案,但事涉皇后娘娘亲族,为着天下安定和陛下的安危,还继续查着,到如今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大将军万开疆说:“陛下登基未满两年,天下初定,事无巨细,必然要小心谨慎,没查出来就证明皇后娘娘与之无关吗?就算真的无关,褚家已被处决,谁能保证皇后娘娘能如从前般一心侍奉陛下,教养好小皇子?”
北堂隐坐在殿上未发一言,低头瞧着地下这帮臣子唇枪舌剑,冕旒遮住了他的眼睛,面上也没有表情,手中转动着黑玉扳指,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太傅杜延清说:“皇后是否涉及谋逆还有待考证,但其诞下皇子却是不争的事实,这确于江山社稷有功。陛下能留下皇后娘娘以彰显皇家仁德,解了皇后的禁,也能告慰先皇英灵。”
北堂隐听到‘告慰先皇英灵’,身子一怔,手上转动的扳指也停了,眼底闪过一丝怒气,说:“既然诸卿各执一词,谋而不合,那就改日再议吧。”起身便出了太极殿。
万惠心见北堂隐下了朝,立刻迎了上去,说:“陛下脸色不好,是不是朝上出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北堂隐没有理会她。
万惠心一脸委屈地说:“妾身早上去寒溯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可是姚姑姑说皇后娘娘未醒,太后娘娘无暇分身,殿门都没让妾身进去,就让妾身回来了。”
北堂隐举目,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说:“母后担心皇后,你这几天就先别去请安了。”
万惠心嗯了一声,继续说:“陛下,你眼下的乌青更重了,妾身跟太医请教了一些小妙招,陛下随妾身去春和宫坐坐,妾给您按摩按摩。”
北堂隐说:“好。”
万惠心欣然说:“妾身还亲自下厨备了葡萄酪,陛下不是最爱吃这点心了吗。”
北堂隐嘴角一勾,说:“惠心有心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