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
现在本该是个再经典不过的恐吓敲诈现场, 他早轻车熟路了,故而人质的表情,被威胁者家属的反应, 惊恐的, 满不在乎的, 佯装镇定的, 苦苦哀求的,见过无数。
但现在这样……
他隐晦的瞥了眼弗勒佐,小孩因为突如其来的触碰仰头看他,眼里是清澈的疑惑。
而屏幕中, 弗朗西斯像是等着看好戏似的, 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人质没搞懂情况就算了,怎么家属也……
琴酒突然想到什么。
——他上次接触到类似的眼神,是人质身上绑满了炸弹, 对方社长眼角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银发青年松开触碰弗勒佐的手, 眼底阴霾一扫而过,沉声开口。
“弗朗西斯先生, 让您产生不友好的误会实在抱歉, 我们只是再续合作心切……”
弗朗西斯抬手打断他的话, 眉间满是不耐。
他时间很宝贵,没空听琴酒瞎扯。
“那家公司是我送给加德的礼物, 上下所有事物都由他说的算, 他就算想把生物制药的资金全拿去投资玩具生产流水线我都无所谓,大不了再收购一个,还有事吗?”
琴酒摇摇头,继续他的讲述。
“我们所求的并非金钱,组织也不缺研究者, 您很清楚不是吗,自从合作中断后,组合就单方面切段了和组织的所有联系,我们缺失的只是一个将成熟项目计划展现给您的机会,一旦合作再次达成,弗勒佐君会成为双方最契合的牵线人。”
——在你们拿出让我满意的方案之前。
这话说的好听。但弗朗西斯根本没给黑衣组织将方案递到他办公桌上的机会。
听到自己的名字和生词,弗勒佐又化身好奇宝宝:“牵线人是什么?”
“你有兴趣,加德?”弗朗西斯一挑眉,见小孩点头,于是解释:“牵线人的意思是双方合作的担保人,负责人,联络人,毕竟我信任你,他们也愿意交付信任,大概吧。”
帮小孩解惑完,他才重新将视线投到琴酒身上:“项目计划就不用拿出来浪费时间了,先说你们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吧。”
“美国传说中那位只要尸身完整,就能做到死而复生的异能者。”琴酒终于露出獠牙:“我听说您可以联系到,我们boss想在日本设宴款待他。”
他和死而复生异能者有联系,黑衣组织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弗朗西斯的脸色顷刻变了,看琴酒的目光从用于打发时间的略有兴趣变成了彻底冷漠,若不是弗勒佐还在,他早一把挂断电话了。
“胃口真不小。”他毫不客气的开口:“你们整个组织加在一起的价值都不够买那位异能者的一次出手,还想让他本人来见你们?”
“我说了,您不如先看看我们的诚意。”
琴酒说完,他头顶的投影仪开始工作,在正对着屏幕的墙壁上投射出一份资料。那墙壁显然不是合格的幕布,交错的电线极大程度上影响了资料的清晰度,但却让观看者弗朗西斯的眼神变了,他死死盯着那份资料,读出姓名栏的字。
“外科医生?”
琴酒知道事情成了一半。
只要弗朗西斯对他说的话产生兴趣,愿意听下去,boss交代的任务就……
弗勒佐好奇的看过去,眼睛也因为惊讶睁圆。因为那人他认识,是医生!中也先生的朋友!
但真正引起两人诧异的还不是那份资料,而是悄无声息出现在资料边的,外科医生本人。投影仪的白光打在他苍白的脸上,像坟墓中爬出的骷髅一样,输液瓶漂浮在空中。
黑发男人眨了眨浑浊的双眼,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用沙哑缓慢的声音打招呼。
“您好……弗朗西斯先生。”
资料上,他死在六年前。
“怎么回事,仿真机器人?”弗朗西斯果不其然露出感兴趣的目光:“你们组织还搞这个?”
琴酒拍拍手,清脆的掌声回荡在机房中。
门被推开,从外面又走进来一个金发的漂亮青年,他看起来像个电影明星,但左肩有些塌陷,衣服走线很奇怪,脸上挂着沾花惹草的笑容,和外科医生一样,和弗朗西斯打了招呼。
弗勒佐眼睛一亮,他记得这个人。
研究所视频里就是他,他也是中也先生的朋友!叫做……公关官?
想起这名字并不是他记忆有所回调,对没互相介绍过的人也有印象,而是墙壁上外科医生的资料被换成了公关官的。
上面介绍他曾是个很有名气的电影明星,同样死在六年前,还附上了一张公关官破破烂烂的照片。
那是一具及其扭曲的尸体,好像在液压机下待过,凄惨无比,全身骨头大概都断掉了,软趴趴的,肩胛骨碎了大半。
与之对比的,是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完整站在边上的金发青年。他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一样,目中无人的走到外科医生旁边站好,投影仪放出的血肉模糊的照片,恰好有一半投在公关官完美的脸上。
这下投影仪工作的幕布更糟糕了,但没人在乎——除了注意到这个悄悄溜过去的弗勒佐,他观察到影响投影的障碍物‘外科医生和公关官’,觉得神奇,于是把自己在电梯里沾了火油还黑黝黝的手伸出来。
墙壁上又多了个小孩的巴掌影子,而该落在影子处的内容投在了弗勒佐手上。
他瞪圆眼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没人注意到,人偶一样站在墙边的公关官和外科医生的挣扎,金色,紫色和他们原本的瞳色混在一起,被投影仪的光晕掩盖下。
就像身体原本的意志在和外来的两股力量进行抗争似的。各路冲突势均力敌,竟诡异的被抵消了,许久未出现的自身意志占了大头。
公关官像噩梦惊醒似的身体一颤,然后视线和同样大汗淋漓的外科医生交错,余光瞥到背对着他的琴酒,眼里闪过杀意。
这家伙是控制他和他的同伴的幕后黑手之一,只要挟持他,然后……
但这份冲动很快被呆呆的仰起头的弗勒佐打断了。公关官对上那双纯粹的紫色眼瞳,大脑恍惚,眼神又不清明起来。
外科医生也一样。
琴酒对此一无所知,他专注于攻克弗朗西斯:“具体技术我无法解,也完全不感兴趣释,但他们不是机器人。”
想起黑衣组织想要的东西,弗朗西斯变得耐人寻味。
“所以呢,你们想凭这场真人秀就想骗到死而复生异能者?真是难为你们想到叫加德来当这个见证者的主意了。”
易容、整容、改变外形、制造幻影的异能者,让逝者重现的手段数不胜数,别说琴酒只叫了两个出来,就算叫上两百个也没用。
想到这,弗朗西斯带着轻蔑的笑容,看了眼似乎玩够了投影,整背着手观察外科医生和公关官的弗勒佐。
他用这幅幼童模样出现,准是司各特出了什么馊主意,不过竟然一点都不违和,毕竟以加德别人说什么信什么的性格,智商比五岁孩子还差点。
但加德好骗,他可不是。
“别白费心思了,可能是我说的不够清楚,我拒绝和你们继续合作的原因是……”弗朗西斯顿了顿,用日语字正腔圆的开口:“我只站在胜利者那边。”
组合和黑衣组织的合作来自弗朗西斯搞破产收购的一家财团,那时候他觉得这个到处拉拢研究人员的组织很有前途,于是收购后延续并扩大了合作。
但随着合作的深入,黑衣组织的各种作为让弗朗西斯不得不承认,再老练的猎人也有被家雀啄眼的时候,黑衣组织根本不是什么生机勃勃的大树,而是一只虽然在飞行,但后背和翅膀都露出腐肉的乌鸦。
他也没怎么在乎,只逐渐断了联系。毕竟哪个生意人没做过几幢亏本买卖,常胜将军只是另一种概念的幸存者效应。
“黑衣组织会是这个胜利者,弗朗西斯先生可以看完我们的项目再说话。”
琴酒几乎没什么犹豫的接话否认,随着他开口,墙上的投影变成了一段监控——
那是一间很大的屋子,里面整齐排列着四张边上摆满了仪器的床形器具,每张床上都沉睡着一个人,口鼻眼耳心脏各处都被管子和束缚带约束着。
那床俗称‘棺材’,是专门用来控制异能者的器具,异能者的生命被仪器控制为假死状态,除了输入正确的密码,任何破坏仪器的举动都会让被控制的异能者立刻死亡。
是那个反异能组织U的研究成果?
弗朗西斯对弗勒佐所在地有一定了解,他随意扫了一眼:“不是只失踪了三个吗?”
怎么躺了四个。
“多余的那个是个不太听话的研究人员,前段时间他试图带研究成果背叛组织被抓住了,仗着异能者的身份从要被马上处决的老鼠升级为小白鼠,但这不重要。”
琴酒把话题掰回正轨:“好戏正要开始。”
监控中,那间房屋的门被从外面推开,几个从头包到脚的绿衣人走进去,商讨一番后,推走了最靠门的一名蓝发少女。
弗勒佐戳了外科医生半天也没得到回应,他挫败的鼓鼓腮帮子,恰好这时墙上视频上新,便暂时转移注意,跑到屏幕边拽了个椅子坐下,和弗朗西斯一起观影。
琴酒也全神贯注的看过去。
因为在东区码头一事发生前,关于异能者绑架事件、乌厂都是代号滴金的成员在管,他知道的可能还没弗勒佐多。
来吧,让他看看,他所忠诚的boss隐瞒了这么多年的乌厂到底是什么。
*
港口黑手党,地下监//禁室。
魏尔伦一如既往的享用下午茶,他抿一口热腾腾的红茶,翻开昨天读到一半的诗集,动作不紧不慢。
他也不需要抓紧时间做什么,因为一名囚徒来说,时间是最充裕的东西。
保罗.魏尔伦,虽然身份是港口黑手党五大干部之一,但出于本人不愿意和某些别的原因,他六年没离开监//禁室一步。
“夏日蓝色的夜晚,我将踏上小径,拨开尖尖麦芒……”魏尔伦正读着,让优美的文字充盈荒芜的内心,身后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了,发出很重的金属与地面摩擦的声响。
金发青年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不悦,他很讨厌在下午茶时间被打扰。
因此,他打算给不长眼的来人一点教训,就算是森鸥外也一样。
魏尔伦慢条斯理的放下红茶杯子,一只手横在诗集书页上,以免丢失阅读进度,然后随手拾起盘子里一块饼干。
那块散发着黄油香气的甜点被当做暗器反手抛了出去,速度快到足以击穿人的颅骨。
出乎意料的是,被袭击者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代表着他接住了那块饼干。
魏尔伦终于舍得回头,他连带椅子一起转向门口,然后在看见来访者的一瞬间,脸上轻描淡写的表情一寸寸皲裂开了。
这是做梦都不会出现的场景。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