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德, 和你说的都记住了吗?”
中原中也半蹲在地上,将换了一身崭新童装的小孩护在怀中,长辈般轻声叮嘱。
弗勒佐点点头, 连栗色卷发上的呆毛都在表示认真。
“记住了,中也先生。”
太宰治抱胸靠在墙边,翻了个白眼,显然看不惯这温情场面。
中岛敦看看挂着‘武装侦探社’牌匾的门, 又看看中原中也, 实在没搞懂自家前辈为什么又把敌对组织的干部带过来。他可是切实视人命如草芥的暴徒。
想到那晚他陪着警察进入研究所,看到堆积如山的尸体时的颤栗。
就算知道‘睚眦必报’是港口黑手党的作风, 被杀的人都是助纣为虐的佣兵,还是会忍不住失声,这是对强大者的恐惧。因为中岛敦是绝无可能在那么多全副武装警卫的围攻下全身而退的。
看着两人还在交谈, 太宰治终于忍无可忍,从中岛敦手里夺过买衣服的发票, 塞到中原中也手上,毫不客气的开口:“报销,后续医疗费记得也付一下。”
在弗勒佐帮忙翻译了那些实验记录后, 太宰治便提出带他来侦探社治疗失忆。
——“与谢野小姐的异能【请君勿死】能治疗世间绝大部分疾病, 我想带弗君试试。”
他想知道当初异能特务科委托弗勒佐进入黑衣组织的目的,直觉告诉他这很重要, 只要得到就能破解异能特务科在这出戏剧里扮演的角色。可惜弗勒佐记不住,原件也烧掉了。
中原中也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他。
“那你把那本翻译的副件钱给我。”
他对给加德花钱无所谓,但不是傻子。太宰治如果非要把加德归为‘他负责的’范畴,那就把他翻译的信息的钱给他,以后也不要妄想利用加德做任何事情。
太宰治移开视线,吹了个口哨。
因为有江户川乱步帮忙, 太宰治又在电话里把病人的特殊性和百年难遇说的天花乱坠,与谢野晶子同意了治疗,她推了所有预约,在侦探社摩拳擦掌的等着大展拳脚。
顺带一提,与谢野晶子虽然有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侦探社却没人愿意接受她的治疗,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小老虎说过,宁愿流血等自然愈合到休克,也不进与谢野小姐的医务室。
因为她的异能特性和爱好——
【请君勿死】只对濒死者有效,所以无论是划破手指还是断胳膊断腿,都要先弄到濒死。而工作做久难免无聊,与谢野晶子就学会了给自己找乐子。
比如研究各种不同的手法把要治疗的病人搞到濒死。
心情好了来套**解刨,心情不好让人在生死线左右横跳几次,都有可能。
侦探社女医的变态程度,连中原中也都有所耳闻。
这份担心在推门进入看见墙上的脑部解刨图时达到顶峰。
他上次来绝对没这东西!
中原中也瞪了一眼太宰治,后者表示爱莫能助。
与谢野晶子脾气就这样,连社长都命令不了她。反正人死不了就行。
太宰治隐晦的看了眼弗勒佐。男孩的外貌符合世俗对可爱和无害的一切定义,圆溜溜的杏瞳,干净的眼球,婴儿肥的脸颊,这些却都不能掩盖他的危险。
怕就怕……
一道女音比他更早爆发:“这就是你说的特殊病人!”
与谢野晶子气愤的指着弗勒佐,手中的柴刀轰然落地,刚才还在进行擦拭工作的丝巾飘在空中。
“这么小的孩子,我白期待了那么久!”
“你听我解释,与谢野小姐。”
太宰治早有预料的一个箭步冲过去,双手举起,面上带着赔罪的微笑。
他凑过去,附身在女人耳侧说了些什么。
与谢野晶子的表情从震怒到狐疑,最后将信将疑的瞥了眼太宰治。
“当真?”
太宰治拍着胸口保证:“那当然。”
与谢野晶子这才同意。
她嫌弃的看了眼乖巧的朝她笑笑的弗勒佐:“行吧。”
女人不太情愿的起身,接受了这个注定没意思的工作。她把洗的锃亮的解剖器械和柴刀一股脑收起来,去准备新的用具了。
弗勒佐知道这是成了,转头朝中原中也得意的一眨眼。
搞定啦——
中原中也回他一个大拇指。
这个手势……
弗勒佐沉思片刻,凑到中原中也旁边。
“这是很厉害?”
中原中也笑着点点头:“是好棒的意思。”
得到夸赞的弗勒佐眼睛亮起,眸子渡上一层星光,也朝着中原中也做了个举大拇指的动作。
“那中也先生也好棒。”
中原中也失笑,摸了摸小孩毛绒绒的脑袋。
“对了,中也先生。”弗勒佐颠颠跑到那张红红白白的照片下:“脑部解剖图是什么?”
“……”
看着天真无邪的幼童和成年人都觉得骇人的人体图,中原中也咽了口唾沫。
太宰治终于找到能插入的话题,兴致勃勃的开口。
“我知道哦,弗君。”
然后在男孩的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后,伸出手指点在太阳穴上。
“这里面就长这样。”
弗勒佐:?
他迟疑的按住自己的太阳穴,艰难理解。
“脑袋,里面,长这样?”
本体的脑壳里是不是这样他不清楚,但这具身子里面肯定不是。
所以……要把里面变成这样吗?
弗勒佐尝试了一下,然后放弃了。
反正也不会有人把他像拨香蕉一样拨开看,算了。
这时,与谢野晶子找齐了东西,端着盘子回来了。
她神情恹恹,拨弄着三只药剂。
“这是注射死刑用的药物,保证快捷无痛。”
弗勒佐很好奇:“都是什么?”
与谢野晶子一瞥:“巴比妥酸盐,麻醉剂,能让你陷入昏迷,不疼的关键,肌肉松弛剂……这个好像可以免除,然后是□□,让你的心脏和呼吸停止,不到一分钟就能见效。”
弗勒佐懵懵懂懂。
他在中原中也满意的目光下被抱上手术台。
太宰治做了个驱赶的手势。
“侦探社机密,外人请自觉离场。”
被点名的中原中也:……
他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医务室。
弗勒佐原本已经乖乖躺在手术台上,看见中原中也离开,试图仰起身子看看他,结果被太宰治一手按住腹部,黑发青年轻笑:“别动,弗君,治疗很快就能结束。”
弗勒佐眨眨眼:“好。”
与谢野晶子攥住小孩的手腕,找到静脉,将针头扎了进去。
冰凉的液体在气压的作用下缓缓被推入躯壳内,随后被送入虚空中的本体。
弗勒佐感觉到困倦,他睫毛颤动几下,无力的闭上了眼。
男孩的身体软软的躺倒在手术床上。
与谢野晶子有点意外。
“起效这么快?”
“抗药性不太好吗。”
太宰治站在一旁,他是作为弗勒佐发难的保险存在的。
青年抬手抚过注射器刚退出的针孔处,瞳孔一缩。
针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过一眨眼,皮肤就恢复了完好无损的状态。
“与谢野小姐。”
“嗯?”刚拿起第二针的与谢野晶子侧目。
“……没事,注射吧。”
太宰治收回手,视线落在幼童白嫩皮肤下的几条青色血管上。
与谢野晶子点点头,刚要动手,余光却愕然瞥到异样。
男孩脚踝处莫名多出了一条黑紫色的腕触,从裤腿探出,表皮覆盖着黏腻光滑的粘稠物,小宠物向主人撒娇似的缓慢攀附在弗勒佐身上,散发着有若实质的爱意。
太宰治一个箭步上前,手指触碰到那东西上。
一阵白光弥散开,腕触化作点点紫白交接的星光缓慢消失在空气中,仿佛身处星海正中。
他松了口气,刚抬起手,却发现触手又跑出来了,这次是从弗勒佐衣襟里挤出来,旁支抱着他的脖颈和下半张脸,昏睡中的孩童面无表情,在无影灯下,显得诡谲无比。
太宰治想起自己触碰弗勒佐的犬形时,能无效化一切异能的【人间失格】不起效的事情。
他的手穿过消散的星光,抬起弗勒佐的下颚,与此同时,更粗大的腕触从上衣下摆挤出,毒蛇警告猎物一般扬起头,在空中摇晃,尖端对准那双鸢色的眼睛。
这东西是在……保护弗君?
太宰治眯起眼,果断对警戒起来的与谢野晶子说:“继续注射。”
说着,他又消灭掉了那只触手。
与谢野晶子点点头,在太宰治的掩护下,将□□推进弗勒佐的体内。
她数着时间,眼瞳倒映着点点星光。
“异能力——【请君勿死】!”
同一时间,围绕着白色光带的紫白星光中飞出许多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落在男孩额头,鼻尖,胳膊,腹部,脚踝,甚至又从袖管钻出的触手上。
它们挥舞着翅膀,诉说着生命的奇迹。
*
弗勒佐睁开眼,眼底涣散尚未褪去,那抹紫色像是水中没化开的颜料,模糊不清。他突然觉得有点刺眼,于是抬起一只手放于额头之上,良久才缓过神来。
他现在在……治疗?
对了,中也先生,还有太宰先生。
小孩彻底清醒了,他爬起来,左右环顾一圈。
没有人。
手术台下的地板上躺着两只空的注射器,不远处躺着空掉的铁盘,好像慌乱中掉在地上的,弗勒佐认得这个,那位小姐说,这是什么注射死刑的药物,是给他做治疗的。
“唔……”
弗勒佐闷哼一声,觉得浑身疲软无力,好像刚跑了几十公里似的。他觉得诧异,抬手催动异能,指尖却只冒出水珠一样的晶莹,好像倒干净了的水杯,干涸荒芜。
弗勒佐惊愕的睁大眼,才发现平时涌泉般的黏液,只剩寥寥。
那滴被叫出来的黏液化作一小团球状物立起,伸了个懒腰后蹭蹭主人的手指。
弗勒佐读懂它的意思,松了口气,眉眼舒展开。只是累了啊。
过段时间就好了。
弗勒佐跳下手术台,穿好鞋子,打算出门去找中也先生和其他人,然后告诉他们治疗没有起效。他还是没想起来嘛,身体变得还这么累。
医务室的门虚掩着,轻轻一用力就向外划去,露出一道足容小孩过去的缝隙,他钻出去,向左右两边各自探头,走廊和医务室一样,空无一人。
弗勒佐选择了左边。
武装侦探社的装修很简单,米白的墙壁干净简洁,木质门窗透露着岁月的古朴,但墙角翠绿的鹅掌钱倒在地上,溢出的泥土和接壤的一滩血迹格外刺眼。
血?
弗勒佐凑过去蹲下,用指尖碰了碰血泊。
冰凉黏腻,但还没干涸,显然离体没有很长时间。
那盆可怜的植物是被突然飞过来的重物砸倒的,与地面接触的花盆碎了一大块,泥土和鲜血混杂,夹杂着陶瓷片,边缘还被人踩了一脚。
弗勒佐再迟钝也感觉到不对劲了。
他站起来,朝着脚印指向的方向跑去。
‘嘭’
门被从外部推开,狠狠撞在墙上,发出巨响,始作俑者却毫不在意,只探头进去看。
这个屋里也没人,办公桌前的椅子胡乱排开,没来得及关闭的投影仪,地上掉落的单页文件,碎掉的杯子,足以说明这里发生了一场紧急撤离。
弗勒佐看了眼显示屏。
左侧是一张巨大的半身照片,是一名有着金发,笑容灿烂,比了个‘V’手势的男人,右侧写着他的信息——
「姓名:阿呆鸟
职务:港口黑手党
年龄:18岁
身高:179cm
国籍:日本
异能力:在可视之处种植恐龙形异能生命体」
恐龙是什么?
用种植这个词的话……
“植物吗?”弗勒佐猜测。
“回答错误,恐龙就是恐龙,轰隆隆响亮亮的霸王龙!”
一道活泼的声音从弗勒佐身后传来。
同时,他两条小腿感觉到了疼痛,低头一看,发现膝盖上竟不知何时出现了大片的细小鳞片覆盖,两只有着鸟类头颅和细密牙齿的生物脑袋向下倒着,咬住了他。
弗勒佐现在没有维持幼童身体外的多余的异能分出,于是只能站在原地,回头看袭击者。
那是一名金发的青年,脸上带着轻快的笑容,仿佛现在不是在用异能阴人,而是在看值得大笑的舞台剧。他穿着版型夸张的呢子大衣,耳边驾着的墨镜遮住眼睛,他好像想说些什么,却在和小孩对视的刹那后突然怔住了。
金发青年身体很明显的僵硬,像是被什么控制住,镜片下的眼睛变成了一片紫色的氲。
“啊……”
那两只长在男孩膝盖上的倒恐龙消失了,细小的鳞片也不见踪影。
金发青年友好的微笑,他弯下腰,对弗勒佐道歉,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对不起啊,刚才吓到你了。”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