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一怔, 他看着手中两张交错的照片，底下的那张，六年前就到过他的手中。
——“中也, 恭喜加入组织一周年。这是礼物。”
——“中也先生，喜欢我的礼物吗？”
两拨声音同时响起，时空重叠，空气中有虚幻的粒子舞动着。
中原中也, 曾用代号‘甲二五八号’, 是军方‘荒霸吐计划’的产物。那个计划的目的就是使用人格式制造出可以代替人类灵魂操纵异能的军用试验体。
因此，在知道‘荒霸吐计划’后, 自己到底是人类还是人造人格式，就成为了中原中也的心病。
为了给他解惑，也为了庆祝他加入港口黑手党一周年, 他的五个朋友不惜违背首领命令找到了这张照片，作为礼物送给了他。在那不久后, 他们去世了。
中原中也把这张照片弄丢了。
但是几年后，有人把它送到了他手上，连带着另一张照片。
“……”
中原中也和弗勒佐对视, 只觉得一阵恍惚。
这双紫色眼睛, 到底在哪见过呢？
真相调皮的呼之欲出，却在大白的前夕化为齑粉蝴蝶飞走。
他听见自己说：“我很喜欢, 谢谢你，加德。”
“这对我来说确实是很重要的东西。”
送出的礼物被喜欢，弗勒佐欢呼一声，脸上笑容绚烂真挚。
“对了，加德。”中原中也将两张照片视若珍宝的收到口袋里，抬眼粲然一笑, 橘色发丝和钴蓝眼瞳犹如海上初升的骄阳：“你失忆了，是怎么回事。”
弗勒佐震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就是真的了。
中原中也眸底划过一丝深沉：“什么时候？”
弗勒佐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深思熟虑几秒后，缓慢摇头：“不知道。”
他在海里的时候根本没有时间观念这种东西。
弗勒佐学习过时间词，‘年’’季‘‘月’周‘’日‘，但他最多感受过且能记住的时间，也就分别是司各特随口一句：“加德才到家里一个周就要走了吗，爸爸真是狠心。”
一个周。是他从海底回到人间，获得新生的时间。
中原中也死死的盯着小孩，一种连他本人都说不清的异样从自觉中升起。一定要问出来……这个信息很重要：“大概区间也不知道？”
“就……很久？”
他会睡很久，醒来后变成本体吃路过的鱼群，有时候也用最大的那个形态，假装一个布满海藻的巨型孤岛，吸引海下生物过来，虽然他们大多会被腐蚀的只剩一半，但也有聪明的幸存者能保持安全距离捡到残羹剩饭。或者浮到海面上去发一会呆，然后继续睡觉。
中原中也见问不通这个问题，也没在为难弗勒佐的脑细胞，换了个问题。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帮助你。”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烦恼的抓抓后脑勺的头发：“我刚知道你失忆的事情。”
因为他自己也曾失忆……以迷茫和空洞的姿态观看这个世界，所以在得知弗勒佐也失忆后，中原中也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何对这孩子如此特殊。
他也知道了那个黄昏，加德站在诱拐犯的小木屋里，看着加藤六太奔向他的时候，那双亮晶晶的璀璨眼瞳中为何会布满疑惑，兴奋的神情为何会切换成面无表情。
因为他被关在名为’不解‘的牢笼中。
为什么加藤六太会这么高兴，为什么喜欢的中原中也会在一瞬间变得冷淡，为什么……
困惑太多了。
中原中也就曾这样过。
记忆中只有无尽的黑暗，比黑夜和墨水还要漆黑百倍，不理解人世间的一切‘常识’和‘理所当然’。他的世界在下雨，而隔了一层厚重玻璃的未知外界恐怖无比。
好在有人向那时候的中原中也伸出了手，带他摸爬滚打的离开了那个阴雨连绵的屋子。
所以中原中也想知道，这个身上有着自己曾经影子的孩子——过的怎么样。
“有人收养了你吧，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没看到你的监护人。抱歉我之前没问过这些问题。”中原中也局促的开口：“我愚蠢以为你……”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弗勒佐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呆愣的仰头和青年对视，良久，他站起来。
“中也先生，你心情不好吗？”
“不，我……我只是……回答我的问题，加德。”
弗勒佐想走近中原中也，他赤脚踩在堆叠在一起的被子上，这难度不亚于徒步沙丘，于是不幸歪了重心，虽然这踏空最严重的后果也只是重新坐回去，但中原中也反应很快，他一个箭步向前，稳稳接住小孩，将他接到怀里。
就在这时，门开了。
伴随而来的还有不耐烦的抱怨声。
“叫孩子起床要这么久吗……”
太宰治目瞪口呆，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弗勒佐因为刚刚取照片而解开衬衫上的四颗扣子，展开的衣襟，皱皱巴巴的短裤，被裤带勒出红痕的一小截腰，而中原中也，一条腿跪在床上，一条胳膊禁锢着他的后背。
“你……森先生……这……”太宰治表现的很语无伦次，就像撞破了朋友不可告人秘密的正义之士，慌乱过后用谴责和看人渣的眼神看着中原中也：“不要什么都学啊，中也！”
中原中也：……
他太了解太宰治了，所以一眼就看穿对方一系列花里胡哨的表演要掩盖的埋在眼底深处的戏谑。
因为手边没有任何东西，中原中也顺手扯下脖子上的装饰物choker，朝太宰治扔了过去。细细的皮革在重力的覆盖下变得比子弹还锋利。
只是一瞬间——
太宰治的脸颊上边有血迹从伤口中流下。
为了避开他无效化的异能，中原中也特意控制好角度，擦了个边，保证choker在完成划破这混蛋的脸的任务之前，不会被【人间失格】抹除掉落。
弗勒佐没反应过来，他看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又说出莫名其妙话的太宰先生，又看了眼摩挲着因为脖子上失去了饰物，表情略微有些不习惯的中也先生。
他注意到那截天鹅般修长精致的脖颈上的条状红痕，眼睛骤然睁大。
是伤口！拽掉的时候留下的吗！
——“你知道日本人喜欢什么样的孩子吗，加德！”
司各特的话在脑海中响起。
弗勒佐踮起脚，从中原中也怀里钻出一小头，和他保持同等高度后，在‘伤口处’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去揉红痕的部位，很认真的开口。
“吹一吹痛痛就飞走了。”
“……”
中原中也一怔，并没有躲闪，而是任由孩童的手在脆弱的致命处乱动。
刚要擦掉血的太宰治手悬在空中，他视线来回转移几次，表情一言难尽，说不出是嫉妒还是意外，脸颊上的划伤原本只有轻微刺痛，却逐渐变得尖锐了起来。
“哇哦。”
*
“这不能怪我。”太宰治义正严辞，脸上贴上了崭新的纱布，这是他的随身物品：“毕竟那种情况下，你就算是要给孩子换衣服，也不能按着人家的背吧。”
这行径太像某个变态幼女控了啊！
中原中也想纠正他森鸥外并不会那样对爱丽丝，但话到嘴边总觉得很奇怪，于是话锋一转。
“抱歉吓到你了，加德，所以能告诉我你之前的事情吗？”
话题进展到这了？
太宰治一只手按着纱布，扫荡在两人之间的眼神耐人寻味。
小矮子会知道他眼中的可怜孩子其实是那个组合的座上宾吗？如果他知道弗君有一家比他所有的资产都要值钱的大公司，每月分红比港口黑手党整个季度的流水还多会是什么反应？
弗勒佐身上套了一件对他而言很大的浴袍，过宽的领口被一只曲别针夹住。那件衣服把他连带脚丫子在内的长度，整个都裹了起来，蹲坐在沙发上，看着像个粽子。
“我之前？”
“就是你……在遇到我之前，都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弗勒佐就懂了，他果断回答。
“学东西。”
礼仪、常识、物品名称，生物，时间，数字，甚至是走路方式。
中原中也心抽痛了一下 ：“你一个人吗？”
“不算司各特的话是，她只在边上陪我。”
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组合首领弗朗西斯的宝贝女儿。太宰治想。
但这话落在中原中也耳朵里是——
学东西=年幼的失忆异能者被做实验。
司各特=监视的研究人员。
他看弗勒佐的眼神变得愧疚和柔软。
“你受苦了，加德。你之前是怎么逃出来的？也是那个威尔斯？”
怪不得当初那个威尔斯救下加德后不在他身边，她或许不是他脑补的加德的家人，只是个单纯萍水相逢的过客。和多次从加德身边离开的他一样。
威尔斯？
这对太宰治来说是个新名字，他仔细回想‘中原中也’和‘弗勒佐’，还有‘逃出来’等关键词的交叉，从中寻找出能插入一个‘威尔斯’的时间点。
哦哦，那个研究所？
所以当初弗勒佐能在里面乱晃，和一个叫威尔斯的人有关？
“逃？”弗勒佐回忆了下弗朗西斯先生告诉自己日本有人知道他的过去，要送他去日本时的场景：“不是逃，是司各特送我来的，但她现在不在这。”
良心发现用生命保下有所亏欠的无辜孩童的研究员？看来加德之前和黑衣组织没什么关系，是横滨附近的地下研究设施吗。中原中也沉思。
知道真相的太宰治嘴角抽了抽，他现在只想鼓个掌，献给某两个奇迹合拍的家伙。结果刚抬手就被察觉到异动的中原中也瞪了回去。
弗勒佐说完，视线瞥到茶几上摊开的纸张，上面写满了英文。
展现唯一能记住的‘语言’的习惯让他随便读了一句出来。
“第五次融合，受试者生命体征恒定全无，特异点阶梯增加低于许可值，允许继续。”
中原中也一愣：“你能读懂？”
他抓起排在最后一页的纸，送到弗勒佐面前，随便指了一行：“加德，你认识这句吗。”
“下午五时，融合进行三小时后，室温异常上升，容器严重损坏，受试者生命体征恒定全无，异能光正常，注入1毫升‘生命溶液’后允许继续融合。”
弗勒佐毫无障碍的将英语翻译成浅显易懂的日语，他仿佛翻译机器一样理所当然的将不同种类的语言转换，他能感觉到，自己同样可以把纸上的内容用其他语言说出来。
弗勒佐很喜欢这种从记忆中抽取信息的感觉。
看他行云流水的翻译，太宰治皱眉。
连回答一个无聊问题的报酬都能毫无负担的认定为一万日元的失忆者……能流利的记住两种语言吗？
要知道人不是一出生就认字，他们之所以能读懂不同语言的字和单词，是通过死记硬背的学习，将一个本来无意义的字符，和实物联系起来。
比如苹果可以是りんご，也可以是apple，但无论在哪个国家以何种语言的字符存在，它指的都是那个蔷薇科苹果属的果子。
这失忆好古怪。
中原中也同样也想到了这点，他压下心底的波澜，微笑道：“好厉害，加德！”
弗勒佐得意的晃晃脑袋，眼里写满了雀跃。 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