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建设, 李家庄的,是盛景的表哥。我来问问盛景高考考得怎么样,过没过初选。”李建设老实回答。
“哎呀, 你是小景的表哥呀。你问高考就对了。我跟你讲……”
因为北城大学招生办主任亲自上门来劝盛景读北大,这几天大杂院的人没少在外面吹牛。每说一次, 看到别人惊叹和羡慕的表情,他们就自豪几分。
有单位的人还能跟同事吹嘘, 可夏老太这样的,生活的天地本就极小。这件事大杂院里的人都知道,他们不光不需要听夏老太说话,还会把这事跟胡同里相熟的人人说,弄得夏老太都没地方吹牛去。
这对她这种热爱打听八卦、传播八卦的人来说, 简直是一种折磨。
现在遇到个李建设, 他这问题简直挠到了夏老太的痒处。
夏老太立刻把北城大学来劝盛景的事绘声绘色地跟李建设说了一遍。
看她说得热闹, 在水笼头那里洗东西的王大妈、马桂英也加入了其中, 时不时补充一句。
之前她们跟别人说这事的时候, 因为那些人不认识盛景, 就算惊讶赞叹,情绪波动也不是很大, 毕竟事不关己。
可李建设就不同了。盛景是和他一起长大的表妹, 也正是因为盛景的鼓励和帮助, 才让他参加了高考。
而正是因为挂心盛景的高考情况,他才大老远骑车过来打听消息。
这会儿听到自己最关心的表妹的高考情况及后续,他的强烈反应就不是那些陌生人能比的。
他不光听得认真, 还时不时询问,然后随着夏老太的讲述一惊一乍,听到蒋主任说的那些招揽条件时更是高兴得眉飞色舞, 恨不得蹦起来。
他这反应极大地满足了夏老太等人八卦炫耀的心。让闻声过来的盛景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尤其是夏老太满脸喜悦与自豪的表情,让盛景心情十分复杂。
因为夏中杰的工作,以及夏中杰高考没过初选,夏老太对她羡慕嫉妒恨,没少说她的酸话。
可对于北城大学来招揽的事,她又当成自己的事来津津乐道,到处炫耀。
她这行动就十分矛盾,盛景实在搞不懂夏老太的脑回路。她只能理解为八卦小能手对八卦本身的热爱吧。
看到盛景,李建设眼睛一亮:“小景,恭喜你。”
“你怎么样?过了初选吗?”盛景问道。
除了去年大年初二去拜年,盛景整整一年都没再去过李家庄,但她跟李建设的联系就没断过。
她给李建设寄了很多的书和资料,李建设也时常会给她写信。除了说李家庄的一些近况,还会在信里问问题。
高考过后盛景没有马上跟李建设联系,是想等初选结果出来。前两天她就给李建设写了一封信。以这时代平信邮寄的速度,这会儿李建设应该还没接到她的信。
估计李建设也是急于想知道消息,就自己跑来了。
李建设的笑脸顿时垮了下来:“没过。”
“啊?”盛景有些意外。
她看了夏老太等人一眼,道:“走吧,进去说。”
带着李建设往里走,她又问:“你是一路问过来的?”
李玉芬不喜欢农村亲戚上门,同时也顾忌着盛余的存在,除了没法拒绝李先进和朱春花,她都不让李家庄其他人登她的门。
所以李建设长这么大都没去过她家。
自行车在这年代就相当于小轿车。李建设也没什么要事要办,村里也不可能借自行车让他来北城闲逛。他今天应该是平生第一次来北城。
偌大的北城,想要找到这里来可不容易。
“对。”李建设道。
“你几点从村里出发的?”盛景又问。
“早上五点多吧。我出发走了挺长一段路了天才亮起来。”
李建设没有手表,对于时间早晚只能凭感觉与经验。
两人走到正屋时,方毅已站在外面迎着了。
两家人现在就处得跟一家人一样,何况刚才她还跟方毅一起去排队买东西。所以这会儿方毅出来迎接,盛景也没多想,给两人作了介绍。
李建设看看长得十分英俊的方毅,又看看因为营养跟上越长越漂亮的盛景,一改跟夏老太等人的自来熟,对方毅只点了点头,矜持地打了声招呼:“你好。”
“你好。”
知道是盛景的表哥,不是李玉芬那一家来找麻烦的,也不是需要提防的陌生人,方毅就放心了。
他道:“那你们慢慢聊,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朝李建设点点头,就回自己屋里去了。
看他进门,李建设看了盛景一眼,跟她进了盛家堂屋,才凑到盛景身边小声问道:“他是你家邻居?结婚没有?今年参加了高考吗?初选过了吗?”
盛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哥,你一大小伙儿,怎么跟那些老太太一样喜欢打听别人的事儿?”
李建设挠挠头:“那不是跟你有关我才关心的吗?要是个陌生人,我管他做什么?”
“也是。”盛景接受了这个理由,“就是邻居啊。你不是看到了吗?隔壁那两间屋子就是他家的。城里人太多,只能挤着住,一个院子里住许多人家。没法像村里那样独门独院。”
她往玻璃杯里放了一勺白糖,提起暖水壶冲了水,放到他面前,自己也在李建设对面坐下。
“出了什么事了?怎么会初选没过?”她又问。
就是觉得李建设高考能过,她才鼓动他参加高考的。
而且他比别人提前那么多时间复习,又有她给的书和资料,按理来说,他就算不能考个好大学,大专、中专也有希望才对。
初选是只要过了中专分数钱,名字都会出现在榜上。
说起这个,李建设就一脸的晦气:“我妈那人懒你是知道的,做饭能糊弄就糊弄。九号那天中午可能是煮的黄豆没煮熟,我去到县城后就开始肚子疼,闹肚子,吃了药也没好。担心吵着别人,我只能单独开了一个房间,结果一晚跑了好几趟厕所,都没咋睡。第二天吃了药进考场也没顶用,考了一会儿就只能跑出来了。”
他用力地抓挠了一下头发:“虽然十号下午没怎么闹肚子了。但我本来成绩就一般,缺了政治那门,没过初选是意料中的事。”
盛景真是大无语。
朱春花这人,要不是了解她,还以为她跟李建设有多大仇呢,在这种关键时候掉链子,也真是服了她了。
“我爸气疯了,说要跟我妈离婚,谁劝都没用。这阵子家里一直闹腾。”
“那现在怎么样了?”盛景问道。
李建设摇头苦笑:“以前有奶奶在,有我姐在,有你在,家里还没什么事。可自打你走后,家里就一团糟。衣服没人洗,卫生没人搞,做饭又难吃,我爸是天天跟我妈吵架。”
“这一回她又犯这么大的错,我爸那人你也是知道的,把前程看得比谁都重。我妈这算是毁了我的大学梦,我爸铁了心要离婚。要不是我说如果他们离婚,我明年就不参加高考了,他都不敢罢休。”
“那你妈现在改了吗?”
“现在是改了,收拾家里也勤快了,做饭也精心了。”李建设道,“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估计她坚持不了多久又会恢复老样子。”
盛景想起自己那罐金子,连忙问道:“家里的猪还喂着吗?鸡还是原来那么多?”
那罐金子放在那里她是很不放心的。但挖起来搬回来也没地方放。
她那房间里的家具简单,一目了解。虽然盛河川不会轻易进她的房间,更不会去翻她的东西,但大杂院里的这些大妈大婶可不管那么多,陈小娟和何美华也时常去她那里玩,有时候好奇起来也会翻一翻。
再者,她和盛河川都要上班。这时代小偷小摸还是挺多的,等过阵子知青回城,因为找不到工作而产生出许多社会性问题,社会秩序就更乱了。没准哪天她那房间就会被小偷光顾。
所以思来想去,把金子拿回来,不如仍然让它们在李家庄呆着。
李先进、李建设都是男人,不管家里的事;朱春花懒,屋子都不会收拾,更不用说院子了。只要他们不把院子里的厕所、猪圈、鸡圈拆了,她那罐金子就是安全的。
李建设再次苦笑,点头:“养,不许不养。不过你走后,那些活儿都是我在干。”
说起这事,他的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七二年国家号召,全国大规模发展养猪事业,要求农村家家户户都养猪。七三年还要求一人一猪或一亩一猪。
所以李家庄不光有村里的养猪场,每家每户还都养猪。
虽然因为饲料的关系,不可能达到一人一猪或一亩一猪,但每家每户都得养。像原先盛景还在李家庄时,一家四口,他们家必须得养两头猪。
盛景原来的户口本来就没在李家庄,所以她离开后,朱春花想偷懒少养一头猪,李柱生也没同意。
李家庄就是传统的生活模式,男主外女主内。家里的家务都是女人干,男人主要是做田里的重活儿挣口粮挣工分。他们只负责给家里挑水,以及砌个墙垒个砖这些重活。
原先李老太还在世,李小兰也没出嫁,家里四个女人,家务活根本不用男人插手。
后来李老太去世,李小兰出嫁,李向前去当兵了,原主闷不吭声地承担了家里的家务,也不叫苦也不叫累。李建设在外面住校读高中,放假后也要参加劳动,并没有下工后帮家里的女人干些家务的意识。
盛景离开后,家里的猪鸡每天都得要人喂。鸡还算了,是散养的,能跑到外面找吃的。可猪就不行。朱春花懒,恨不得一天只喂一顿,甚至两天喂一顿才好。家里的猪经常饿得撞猪圈。
李建设看不下去接手了这一摊子事儿,才发现盛景做的活有多繁琐多累人。
“对不起啊,妹,以前我不知道这些活有多重,都没帮你干过多少。”
“是帮我干吗?”盛景白他一眼,“那些猪交上去,钱能到我手里?猪肉和鸡肉我能吃几块?”
李建设脸色涨得通红:“是帮我,不对,也不是……总之对不起。我以前,真没想那么多。”
盛景摆摆手。
她之所以愿意帮李建设,除了在原著中李建设是唯一对原主好的外,也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李家庄村民是怎么生活的。
那里的男人如果帮女人做家务,是要被其他人笑话的,说他不像男人。不光男人笑话他,女人也看不起他。
不说农村,城里也差不多。
大杂院都是女人做家务,除非像方家这样,家里全是男人。饶是这样,方毅如果去水笼头那里洗东西,也要被一群女人打趣笑话,最后落荒而逃。
陶立冬的孩子每天有一堆尿布,赵盼儿难产时家里的被褥、床单染了血,都要一一洗出来。陶立冬身体也单薄,不能像方毅这样去一担担地挑水回来洗,就只能去水笼头那里跟一群女人挤。
结果这就成为了夏老太攻击陈招娣的理由。而陈招娣在这个问题上也一股气虚的样子,只能拿别的来搪塞。
这种现象可见一斑。
她没再这个问题多说什么,问道:“那你接下来还会考吧?那抓紧时间看书。现在知青就指着通过高考回城,国家也很需要各方面的人才。我估摸着下次高考不会等到明年这个时候,没准到七月份就又有一次考试。”
“考。”李建设用力点头,“我会好好得复习的,绝不松懈。”
知青还有机会回城。农村人如果不通过高考改变命运,就是一辈子在土里刨食的命运。
他不甘心跟村里那些男人一样过日子,就只能努力考大学。
“村里那些知青考得怎么样?”盛景又问。
“他们一共十七个人,过初选的有六个。”
李家庄离北城近,能到那里插队的知青都是有些后台的。前些年插队的陆续回城了。后面去插队的知青也知道自己有机会回城,所以几乎没有跟当地人结婚的。
他们虽然跟村里人一起劳动,但他们住在知青点,平时也比较抱团,跟村里人来往不多。李建设原先在县城住校读高中,跟村里的知青没多少来往。
还是盛景写信提醒李建设,让他有什么问题就去知青点找人请教。
李建设自然很乐意跟城里人来往。有了这个借口后他就老往知青点跑。他态度好、嘴又甜,还总带些自家自留地里出产的花生瓜子,有些知青也很愿意教他。
等高考的消息出来,知青们知道他有一整套《数理化自学丛书》,都纷纷来借。最后大家还结成了一个学习小组,一起复习。
这学习小组里哪些人成绩好,李建设也写信一一告诉了盛景。
这时候高考完没办法公布标准答案,所以高考前盛景就提醒李建设,考完后一定要及时去找成绩好的知青一起估分。填报志愿时也多问知青。
毕竟这些知青身后都站着一群有能量的家长。家长们会帮孩子分析北城有哪些学校,哪个学校的录取分数线大概会是多少。这些是盛景自己都轻易打听不到的。她自己也用不着,懒得费神去打听。
所以让李建设请教交好的知青填志愿,是最靠谱的做法。
结果这一切都被朱春花给毁了。
“能有三分之一的录取率,已很高了。今年参加考生那么多,录取率极低。”盛景道。
李建设赞同地点头。
对于这次高考,报纸多有报道。李建设也看过相关的文章。
他道:“他们说,多谢你的书和资料。我来这里,一个是想知道你的高考情况,一个也是想问你一个事,跟这些知青有关的。”
“什么事?”
“这六个过了初选的知青,说回城了一定要上门来感谢你一番。我没问过你,也不敢把你的地址给他们。今天过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算了。”盛景摆手,“那些书是你借给他们的,他们要承情也是承你的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盛景后来又淘了一些书,在高考前就帮李建设凑齐了一套,都寄给了李建设。
她没提钱。如果李建设坦然接受这些书,不把钱给她,她不会要,但两人的交往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还好,李建设不是那种人。那些书也不管新旧,他都按书后面标的价钱把钱邮寄给了盛景。还在信里感谢了盛景一番。因为淘这些书不光要钱,也要时间与精力。
但在盛景这里,书虽是她帮买的,但钱是李建设出的,这份人情自然是李建设的。
虽说那些知青都是有背景的。但盛景连杜家兄弟和卫铮这样的人脉都不想要,更何况是跟原主只有点头之交、跟她自己毫无交集的知青呢?
李建设把自己带来的一个麻袋打开,从里面往外掏东西。
他道:“这些是他们送的谢礼。你既不愿意把地址给他们,那这些谢礼你无论如何都要收下。你不敢承情,那我就更不敢承情了。”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