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宫外,五王爷先至,然而这是新婚夫妻朝见皇上,是新妇的朝见礼,只他一人到了没用。
等王妃们也到了,太监才进去通禀,庆德帝直接让三对新人一同进殿。
这是周霜霜第一次面圣,行过礼后,大着胆子向上望去……一身金灿灿的龙袍,一个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人。
在大魏,四十岁已经不年轻了,庆德帝四十有七,早已经是做了祖父的人,这个年纪在现代是中年人,但在这里应该算是老人了。
不过以周霜霜这辈子没近视的眼睛来看,庆德帝头发乌黑,皱纹不算多,人瞧着也精神,只能算作是中年人,还未显老态的中年人。
周霜霜不敢多看,陛下瞧着还是很威严的,毕竟是掌管生杀大权的一国之君,还曾上过战场。
“既有缘做了夫妻,日后便要相互扶持,这些道理你们都懂,朕不多说,也不多留你们了,你们母妃还等着,快过去吧,今日就不要去坤德殿上香了。”
免得扰了先皇后安宁。
谁稀罕去,七王爷愤愤不平,真让他去,他也绝不会拜孝宣皇后,要拜也是拜孝温皇后,那才是父皇的元配正室。
说起来太子占长毫无疑问,但那个嫡字也是掺了水分的,太子出生时,孝宣皇后还不是皇后,只是父皇的侧夫人,后来父皇登基,孝宣皇后也不过是贵妃,熬没了元后才上位,结果就做了不到两年的皇后便去底下见元后了。
可能是德不配位,受不住这么大的福气吧。
父皇稀罕孝宣皇后,当年登基时便要册封还是侧夫人的孝宣皇后为皇后,而不是结发的正室王妃,只是群臣义愤,没册封成。
不过正是因为此事,孝宣皇后名声上始终有个污点。
七王爷愤愤不平,五王爷和六王爷也不觉得遗憾,两位先皇后跟他们都没什么关系,见都没见过。
三位王妃就更是无所谓了,比起死去的嫡婆婆,当然是去见亲婆婆更重要。
五王妃去见婆婆比拜见陛下都紧张,毕竟陛下只有一位,但婆婆却是两重,一个亲婆婆,一个养婆婆。
依着位分高低,她和王爷要先去拜见温贵人,然后再由温贵人领着一同去拜见梅妃。
这时候她就不得不羡慕七弟妹了,六弟妹虽然只有一个婆婆,但听闻柔贵妃性子跋扈,不像淑妃娘娘,和蔼可亲。
早已是外祖母、祖母的淑妃,确确实实能担得起‘和蔼可亲’这四个字。
七皇妃见到婆婆便忍不住称赞:“娘娘真美……看着像王爷的姐姐,臣妾都不敢认。”
她这话固然有吹捧的成分在,但绝不是硬捧,婆婆保养的确实好,和她娘差不多的年纪,但看着得比她娘年轻十岁,也就是三十岁出头的样子。
婆婆都美成这样了,多年盛宠不衰容貌妖艳的柔贵妃那得是什么模样。
——绝世美人的模样。
周霜霜一直都知道柔贵妃肯定是位美人,不然也不会从舞姬一路逆袭到贵妃,在外更有妖艳之名。
但妖艳她没有看到,柔贵妃分明长了一张初恋脸,更重要的是年近四十却还保养的像小姑娘一样。
周霜霜坐在一旁,和柔贵妃相隔不到半尺,那张略施粉黛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没有痘痘,连个斑点都没有,白的发光,水灵的不得了,比她的皮肤好多了。
周霜霜沉浸在婆婆的美貌中恍恍惚惚。
柔贵妃笑了又笑,给完准备好的见面礼还不够,又把身上一直带着的玉佩拿下来给儿媳带上。
徐琛诧异的看着母妃,那块玉佩是父皇送给母妃的第一件礼物,母妃缠绵病榻时,都把这块玉佩放在枕头底下,还说要带这块玉佩入棺。
“本宫这儿子打小就不爱说话,性子闷,不会哄人,但却是个实心眼,要对人好便是一门心思的对人好,天幕上说的那些话不可信,本宫的儿子本宫知道,心里头没那么多弯弯绕。”
“你们去琼州,山高路远,那地方又……我盼着你们夫妻和和美美,若是在琼州遇到什么难事,就写信过来,本宫去求皇上,若是夫妻俩闹矛盾了,也写信过来,本宫帮你骂他……”
周霜霜认认真真哄人:“王爷为人赤诚,又生得俊朗,怎么会惹儿媳生气,儿媳每日看着王爷的脸,都能吃下三碗大米饭。”
见儿媳始终没有嫌弃,柔贵妃的心安稳了一半,她也怕周家姑娘因为不愿去琼州,在心里头埋怨被琛儿拖累了,夫妻俩若是从一开始便有了怨,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她刚才说的不是假话,她这儿子一点都不会哄人,但也是真的实诚。
她那年大病,病的快要死了,儿子在院子里摘了一颗红彤彤的石榴,丁点大的人,亲手把石榴籽一颗颗剥出来,再用帕子将石榴籽包住,挤出汁水来放到碗里给她喝。
她那时候哄孩子,说母妃喝了琛儿做的石榴汁,病就要好了,然后这傻孩子便每天都给她挤石榴汁喝。
后来,她的病真的好了,从那时到现在,一年四季她都能吃到儿子给的水果,儿子在皇子所的小院,里面就没有别的树木,只有果树,她儿子亲自种亲自养的果树。
柔贵妃另一半还悬着的心是因为琼州,琛儿是在宫里金尊玉贵养大的,儿媳亦是没吃过苦的大家闺秀,她担心两个人适应不了琼州的环境。
“若是到了琼州身体不适,你们就乘船回到对岸,虽然藩王不能离开封地,但性命才是最要紧的,不必怕那些御史弹劾,京城有本宫和皇上呢。”
再怎么样,皇上也不至于弑子。
周霜霜已经为改善琼州环境制定了一揽子计划,当然后续实施还是要看琼州的具体情况,但前期准备已经做起来了。
这会儿她也没瞒着,说出来宽慰美人婆婆。
“儿媳打算多带些匠人过去,再带一些会种地的农户,等到了岭南,采石头的、伐木头的、建房子的、种地的……有了这些人,便能把琼州的县城变得和中原的县城一样热闹,人多了,面对天灾的能力也就强了。”
“父皇还给了王爷足足八千护卫军,这八千人的用处可大了,不光能护卫安全,而且一个个可都是壮劳力,母妃您想想,若是这八千人每人开一亩荒地,那加起来可就足足八千亩。”
八千人是什么概念,琼州两个县户籍册子上的所有人加起来才五千,一带一都能把两个县发展起来。
琼州有缺点,但也并非没有优势,琼州气候独特,水稻可以一年三种,而且没怎么被开发过,自然资源肯定很丰富。
四面环水,和外界沟通不方便,足够封闭的环境让她们可以在琼州为所欲为。
柔贵妃虽然心里头觉得是儿媳在安慰她,但她真的有被安慰到。
儿子不会哄人,儿媳妇可太会哄人了,哄得柔贵妃眉开眼笑,送小两口离开的时候还嘱咐儿子:“以后遇事多和霜霜商量,母妃吃不到你种的果子了,让霜霜代母妃吃。”
琼州的果子就算用冰冻起来,也撑不到京城,而且听闻琼州那个地方热的很,冬天连雪都没有,上哪儿去找冰。
徐琛早就打算好了:“儿子到了琼州,给您种米吃,您就等着吃儿子收的米吧。”
对人类来说,稻米才是正正经经的饭,可以一日三顿,可以日日食用。
除了不能把母妃也带去琼州外,徐琛对去琼州还是向往的,远离父皇和兄弟们,不用读书,也不用参加无聊的宴会,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琢磨怎么修炼。
本来这么多年都不能引气入体,徐琛已经想放弃了,但除夕夜天幕的出现点醒了他,可能是他一直没有找到此界修真入门的方法,而非此界不能修真。
回到住处后,徐琛在书房盘腿冥想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被王妃请去正院,进门迎面接过来两张纸——搬迁计划书。
两张纸被写的密密麻麻,从搜罗工匠到带哪些宫人离开,从驱蚊虫的草药到准备多少车马,从遮挡蚊虫的帷帽到粮种和农具的种类、数量……极为细致。
上面也罗列了周家前些日子已经完成的部分。
“粮种和农具,父皇给了一部分,大概是计划书的一半,因为库房放不开,所以暂时存放在皇庄。”徐琛拿着纸张道。
父皇给了他们兄弟相同数量的粮种和农具,所以不好再单独向父皇要求增加一倍。
周霜霜是这么考虑的:“既然要在南下的路上搜罗工匠,不妨也顺便买些粮种和农具,各地都买一点,买的不多,不会影响到当地。而且京城的物价应该是最高的,往南的地方物价高不过京城,运输成本也比京城要低。”
周霜霜算盘打的精,但徐琛算盘打的更精,南下在各地采买,花的都是自家的银钱,倒不如……让父皇来出。
“琼州田少人少,尚且需要这么多的粮种和农具,像宋州、青州这样大的州城所需必然更多,等会儿我去找几个哥哥和七弟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去求父皇。”
话虽这么说,但徐琛有十成十的把握哥哥们和七弟会答应,虽未言明,但之前也算是达成了默契,从二哥到七弟,包括他在内,所有人都在一心一意为去封地做打算,不再想着讨父皇高兴,起码表面上皆是如此。
既是没了夺嫡的心思,打算长长久久的待在封地,朝廷的羊毛自然是薅的越多越好。
周霜霜则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居然还能问皇上讨要,能白嫖干嘛自己花银子买。
“不只是粮种和农具,王爷您也知道,琼州除了树和海鲜什么都缺,工匠咱们可以自己搜罗,不麻烦父皇,但船怕是要麻烦父皇了。咱们有八千护卫军,宫中之人至少得带去两百吧,再加上一路搜罗的工匠,还有会种地的农人,林林总总得有一万,再加上马匹、车子还有咱们的行李,都是要带到琼州去的,总要安排些大船吧,日后王爷想念父皇和母妃,必然是要派人到京城的,咱们不能没船。”
周霜霜的意思是,把她们将来过海的船留下。
由广州到琼州,广州都督府自然是要提供船只的,但这些船只属于广州而非琼州。
皇上一边把人贬到琼州,一边用一副爱子情深、愧疚难当的模样,那不妨多出点血,粮种、农具算什么,多来些船。
她们上万人的队伍,怎么也得要十几二十艘船吧。
徐琛还想着日后给母妃送灵米,不能少了船,虽然琼州肯定不会一艘船都没有,但自己有总归更方便。
“还有呢,趁着还没离开京城,我去找父皇。”徐琛道。
父皇那日曾问过他还需要什么,只是那时他无所求,父皇便将十万两安家银子换成了五万两黄金,如今大可以再把白银换回来。
他虽未出过宫,可有上一世的经历在,知道有些东西是拿金银也很难买到的。
周霜霜清了清嗓子:“若是能再有些斧头和锯子用来伐木,那便更好了。”
别说什么保护自然环境,眼下生存更重要。
“八千护卫军,还是要准备些铁锅的。”
“王府建造之事还需问问父皇,依着规矩,封地王府由朝廷建造,王府的规格也早有规定,父皇是不是应该让工部负责主持此事的官员随行前往,到琼州建造王府。”
“还有,单单带粮种还不够,上万人马总是要吃要喝的,琼州眼下能有多少粮食,根本不足以供给这么多人,再说光是路上就要走两三个月,出发去琼州起码要带足半年的口粮。”
除了船,余下的这些东西也可以买,南下一路买过去,所耗银钱必然不会少,王爷可是把账册和内库的钥匙都给了她,库房里的黄金虽多,但以琼州的情况,前期支出数量多、周期长,还有的花呢。
徐琛将内容记下,本来还想去找几个哥哥弟弟,但除了粮食和农具,剩下的都只有他一个人需要,倒也用不着结伴去大兴宫了,他先去打个前站。
徐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周霜霜可太欣赏这种执行力了。
“雨竹,去膳房叫个暖锅,要几盘羊肉、豆腐和蔬菜,暖锅的汤里多加姜片,再来几盘鱼脍,等王爷回来就传膳。”
可惜没有辣椒,没有辣椒的火锅就少了一半的滋味。
但火锅依旧是周霜霜最喜欢的食物之一,火锅在大魏不叫火锅叫暖锅,生鱼片也不叫生鱼片,叫鱼脍。
但这年头的鱼脍,周霜霜是不敢吃的,万一有寄生虫,她怕治不了直接嗝屁了,所以这鱼脍她打算拿来涮暖锅。
***
大兴宫,听见琼王在外求见,庆德帝握着筷子的手停住了。
“传吧。”
这还是小六第二次来大兴宫求见,怕是有什么难事。
徐琛恭恭敬敬行完全礼。
庆德帝看着瘦弱的儿子,心头忍不住一软:“坐下陪朕用膳,赵福把去年琼王送的桃子酒拿来。”
拿桃子酿酒的,他也就只见过这一个。
庆德帝不喜欢吃水果,尤其是带毛的桃子,但大概因为这桃子酒是儿子酿的,喝起来竟还觉得不错,只是太少了,每年就这么一坛,他也是偶尔才会饮几杯。
酒香夹杂着桃香,并不浓郁,但却十分契合,咽下去后,还会有回甘,带着淡淡桃香味的回甘。
庆德帝面色怅然,往后他怕是再也收不到桃子酒了。
“父皇,儿臣在琼州的王府还未建,工部营造司的官员是否要和儿臣一同去琼州,主持督建王府。”
庆德帝点头,王府总是要建的。
“朕让工部营造司的刘秉忠去,工部有自己的工匠,材料采买也有固定的商户,朕让他安排,图纸在你离京之前确定好,剩下的全交给刘秉忠,不过路上的安全你要负责。”
“儿臣有八千护卫军,自然要负责路上的安全,只是这八千护卫军一路上的嚼用,还有到了琼州之后,当地恐怕也买不到太多粮食,儿臣能不能带半年的口粮走。”
庆德帝是行军打过仗的,八千人马半年的口粮,恐怕要四千多斗,陪小六去琼州的也不止这八千人。
“朕再给你五千斗粮食。”
“还差锅。”
“两百口铁锅。”
“这么多人和东西,我们总是要过海的。”
得,庆德帝听明白了,这是在要船。
琼州只有一州之地,四面环海,人少地少,当地还有许多夷族并没有臣服,他不觉得小六在琼州能威胁到中原,所以这船他可以给。
“海船最大可以载重六百人,朕给你十艘船,折返两三趟就足够所有人渡海了。”
徐琛一边琢磨着将来给父皇送坛灵米酿的米酒过来,一边脸不红气不喘的继续要东西:“船工,还有修船的工匠,儿子也需要。”
给给给。
“琼州树多林深,儿臣想多带些斧头和锯子过去。”
庆德帝:“还有吗?”
“上次儿臣没想周全,父皇将给儿臣的十万两白银换成了五万两黄金,这次可以换回去。”
“朕不差你那点黄金。”庆德帝笑道,儿子问他要东西,还要这么多,反倒让他心里头觉得舒服,“周氏是个有成算的,有她在你身边,朕就放心了。”
他去年之所以选周氏做小六的王妃,一是因为周氏是康安伯的长女,善经营。康安伯家底子薄,可在京中的几个铺子都经营的有声有色,多是周氏在出力。
二是因为周氏细心。
除了开国那一批爵位外,先帝在位时也好,他也好,被封伯爵的就只有周世仁一个,周世仁的军功其实也不足以封伯,这个伯爵的功劳主要还在牛痘上。
周氏心细,在庄子上看到留有痘印的牛,便试着以牛痘代替人痘,牛痘获取更安全,接种后的反应更小,接种牛痘的孩子成活率更高,这是造福万民的大功绩,周世仁因此封伯。
现在看来,当初赐婚的决定果然不错,周氏应该能在琼州照顾好小六。
满桌的菜品,徐琛除酒水外,却只动了两筷子——一块牛肉和一片鱼肉。
庆德帝用的也不多,如果有人记录过庆德帝的食量,就会发现他只吃了往日一半的量。
半个月来,派人询问甚至亲自问过许多高僧和有名望的高人天幕之事,天幕的出现匪夷所思,历史上、传说里都没有过,越是神秘,便越会让人倾向于相信,庆德帝就是这样。
在天幕之人口中,早产的小六活到了百岁高寿。
庆德帝仔细琢磨过小六的养生之道,或许就在这少食上。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