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这个地方, 一切都还是当初熟悉的样子。
许岑风走上二楼,缓缓推开房门,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还没来得及散去, 阳台厚重的窗帘拉起了一小半, 阳光便从余下的缝隙中争先恐后钻出, 在床尾打落了一道斜斜的光柱, 剩下的角落则被阴影贪婪吞噬。
法厄斯已经陷入了昏睡,他血肉模糊的手腕从床边一侧静静垂落,鲜血早已干涸, 凝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痂。
北部雌虫向来强悍, 他却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吹就会消弭于无形,与记忆中桀骜带刺的模样天差地别。
许岑风见状不由得怔住了。他仿佛是怕惊扰了什么,放轻脚步走到床边,缓缓蹲下身形注视着法厄斯瘦削的面庞, 然后握住了对方那只受伤的手。
触感冰凉, 甚至因为常年握枪摸起来有些粗糙, 带着腥甜的血气,
却又比梦境中要真实百倍。
许岑风无声低头,一点一点红了眼眶,他闭目将那只手贴在自己的脸侧, 然后悄无声息握紧, 滚烫的泪水流入指缝, 留下了一片湿濡的痕迹。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
他只知道那种酸涩的感觉从鼻尖一直蔓延到了心口,牵引起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压也压不下去。
许岑风当初冒着风雪跳下山崖后, 一睁眼就又回到了索里蒂亚密林深处。他不知道年月, 不知道方向, 甚至都不知道法厄斯是否还活着,像个游魂一样走了很久很久,最后终于回到了霍斯堡。
神佛终于听见了他的祈求,把他送了回来。
法厄斯精神力受损,甚至都没有察觉到有一名人类男子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他恍惚间嗅到了一股熟悉的信息素味道,刚才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精神力顿时又如同沸水一样重新躁动翻腾了起来。
“唔……”
法厄斯无意识皱眉,发出了一阵痛苦的闷哼。他只感觉自己大脑又传来了那种针扎般密密麻麻的刺痛,里面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刀子正在搅来搅去,额头冒出了涔涔的冷汗。
他疼得神智不清,痛苦蜷缩起身形,又开始低声呢喃着那个名字:“许岑风……”
许岑风一怔。
法厄斯额头青筋暴起,开始在床上剧烈挣扎,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因为疼痛到了极致,喊出那三个字时甚至带着几分错觉的恨意:“许岑风……”
“许岑风……”
他咬牙切齿,眼泪都出来了,不知道是太疼了,还是太恨了。
许岑风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法厄斯睡梦中的呓语,他从身后将这只雌虫牢牢抱进怀里,无声散发信息素安抚着对方躁动的精神力,声音低沉:“嘘,我在。”
许岑风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抚摸着法厄斯的腹部,触感竟多了几分柔软和弹性,他不知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一瞬间温柔似水,然后将法厄斯平放在床上,顺着对方的唇瓣一路向下亲吻,最后落在了腹部。
法厄斯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信息素弄得目眩神迷,他的身体似乎比以前要更为敏感,也更为渴望,无意识攥紧了许岑风的肩膀,呼吸声越来越沉重。
信息素弥漫在房间上空,就像深山幽谷流淌的清泉,缓慢滋润着干涸开裂的土壤,带来久违的舒适。
法厄斯恍恍惚惚睁开双眼,竭力想要看清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是谁,却怎么也无法聚焦,只能看见对方墨色的发丝和白皙的皮肤。
是许岑风吗?
可许岑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定是他在做梦……
法厄斯已经快忘了他有多久没再梦见过许岑风,这只雄虫当初走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也没留下,甚至从来都不肯出现在他的梦境中。
但标记的感觉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到他能感觉到许岑风细密的亲吻,皮肤的每一寸温度,就连发丝拂过耳畔的痒意都那么明显。
法厄斯的衬衫扣子已经解开了大半,精壮的古铜色胸膛在阴影中起伏不定。他已经怀了许岑风的血脉,也许再过一段时间身体就会产生更为明显的变化,更涨,更难受。
法厄斯被信息素刺激得牙关都开始颤栗,许岑风怕他咬到舌头,用指尖撬开了法厄斯的唇瓣,却在下一秒被狠狠咬住,尖锐的刺痛让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微皱,却并没有任何阻止的动作。
许岑风一直在等,等着法厄斯咬够了,这才慢慢把指尖抽出,然后俯身吻住了对方,唇舌交缠间,一片腥甜的锈味。
而法厄斯不知是不是因为“梦境”的缘故,彻底放弃了挣扎,他紧紧圈住许岑风的脖颈,用力回吻过去,尚且带着几分生疏青涩。
“许岑风……”
法厄斯的眼眶掉出了某种滚烫咸涩的液体,他声音颤抖,哑得一度说不出来话。许岑风凑近了听,才依稀听见几个零星的字眼:
“我一直……”
“一直在等你回来……”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锥心刺骨。
许岑风闻言闭目,喉结上下滚动,许久都没说话。他紧紧抱着法厄斯,吻掉对方眼角的泪水:“我回来了,不走了。”
再也不走了。
法厄斯却喃喃道:“不,你骗我……”
他知道,许岑风一直都想逃走,对方又怎么可能会回来。
殊不知,许岑风一直在等待他学会放手。只有法厄斯学会了放手,这场感情才能脱离“胁迫”这个鱼刺般梗在心头的字眼。
“嘘,没骗你,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许岑风紧紧搂住法厄斯的腰身,将所有缠绵手段在对方身上都用了个遍,他们从来没有这样亲吻过,也从来没有这样相拥过,法厄斯愈发确定这是一场梦境。
别醒了……
就这样吧……
法厄斯甚至想在睡梦中死去,而不是远方冰冷的战场。他紧紧圈许岑风的脖颈,把脸埋在对方肩头,心中有多贪恋这个怀抱,就有多么不愿意松手。
许岑风花了很长时间才结束标记,他低头轻吻着法厄斯后颈的虫纹,低声道:“乖,松手。”
他想给对方处理伤口。
法厄斯闻言皱了皱眉,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愈发收紧了几分力道。
许岑风只好把法厄斯抱在怀里。他维持着那个姿势,空出一只手拉开床头柜抽屉,从里面熟练翻找出了一个小药箱,然后用了些力气拽下法厄斯的手,垂眸替对方处理伤口。
精神力暴.乱对于雌虫来说是一辈子的天敌,精神力等级越高,发作的时候也就越痛苦,孕期的时候则更为暴躁。
法厄斯手腕上还有许多旧伤,他不肯抹去许岑风给他留下的标记,于是每次只能用镣铐固定住四肢,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许岑风用消毒棉擦掉伤口附近的血迹,挤了一点药膏在上面,然后用纱布和防水膜贴好,免得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打湿。
等做完这一切,他才把法厄斯从床上抱起来走向了浴室。
他们两个的身上都出了汗,黏腻而又暧昧,一同浸泡在热水池里的时候总算得到了一丝缓解,混沌的大脑也终于清醒过来。
法厄斯艰难睁开双眼,结果发现自己正趴在许岑风的怀里,而对方正在一片缭绕的雾气中摸索着寻找沐浴露,认真揉搓泡沫帮他擦洗身体。
“……”
法厄斯见状怔愣了一瞬,他下意识松开圈住许岑风脖颈的手,从水中震惊后退,一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许岑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对方不是早就从索里蒂亚密林消失了吗?!
许岑风原本在认真的揉搓泡沫,忽然察觉法厄斯的后退远离,下意识抬头,却见对方正站在浴池另外一边惊疑不定地盯着自己,慢慢停住了手里的动作。
许岑风的手轻轻垂落水中,白色的泡沫漂浮在水面上,又很快破碎消融,向着另外一边流淌涌去。
他是如此鲜活而又真实的出现在了眼前。
法厄斯见状悄无声息攥紧指尖,力道大得骨节都泛起了青色,他颤抖抬手抚向自己后颈,果不其然发现滚烫的虫纹已经逐渐恢复正常,眼眶通红,咬牙切齿问道:“谁让你回来的?!”
他当初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放许岑风离开,亲眼看见对方用计甩开自己,然后趁着夜色跌跌撞撞跑进了密林深处,一次都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回头……
他想要自由,法厄斯狠心给他自由了,为什么又要忽然跑回来?
法厄斯的眼睛红得好像要滴出血来,落下的却是一滴又一滴滚烫的泪水,他恶狠狠瞪着许岑风,仿佛在看仇人一样:“谁让你回来的?!”
许岑风静默不语。
法厄斯步步后退,脸色阴沉,却不知是在驱赶谁:
“滚!”
“快点滚!”
他应该是在驱赶许岑风的,最后慌张转身离开的却是他自己。法厄斯踉跄着攀住浴池边缘,想要离开这里,然而因为四肢受伤,最后又狼狈摔回了水面。
“噗通——!”
水花四溅。
法厄斯跌入了一个温暖而又熟悉的怀抱,对方用手臂紧紧搂住他的腰身,将他抵在浴池边缘落下一个绵长到险些窒息的深吻。
“不走了,”
许岑风一贯温柔,说出这句话时却也带了几分锥心的意味。他捧住法厄斯的脸,用力吮吻着对方的唇舌,紧贴着浴池边缘,又来了一次标记。
“永远都不走了……”
法厄斯红着眼睛看向他,想说话,吐出的字句却都是支离破碎的。许岑风却永远都那么平和,见状在法厄斯耳畔低声劝哄道:“抱住我。”
法厄斯没有动。
于是许岑风又低声重复了一遍:“过来,抱住我。”
法厄斯指尖轻动,最后终于抵不过心中的思念,无声咬紧牙关,红着眼眶伸手抱住了许岑风,力道大得险些勒断对方的腰身。
许岑风笑了笑,他抱住这只嘴硬心软的雌虫,然后缓缓沉入水中,在法厄斯腹部落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那里是他们共同的血脉。
法厄斯颤抖了一瞬,不知道许岑风是怎么发现的。他出于野兽的本能,下意识捂住腹部想要保护这个地方,最后却被许岑风轻轻掰开了指尖。
“别怕……”
许岑风在水中抱紧了法厄斯,他习惯性握住对方的指尖递到唇边亲吻,忽然觉得空荡荡少了些什么,静默一瞬,主动开口道:“法厄斯,明年初春的时候,我们就结婚吧。”
法厄斯生平第一次觉得现实生活比梦境还要离谱几分,他下意识看向许岑风,幽绿的眼眸紧紧盯着对方,终于恢复了几分以往的锐气,声音嘶哑破碎:“为什么?”
就因为他怀了虫崽?
许岑风却道:“我喜欢你。”
法厄斯一怔。
然而许岑风又认真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