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姜悦宁格外应景地，做了一连串的噩梦。
一面是家里，付秋菊在得知她怀孕后，用格外尖酸刻薄的话羞辱她：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不要脸的女儿！”
“你这让邻居们听了怎么说你！”
“真是不知廉耻！”
一面是公司同事，同学们的指指点点：
“姜悦宁啊，她可有名了。”
“我知道她，她就是辆公交车！”
“这长得漂亮的，有几个干净的！”
“啧啧啧，现在的小姑娘。”
“还能怎么，私生活不检点呗。”
“是她勾引的张总……”
一面又是胚胎被剪碎的血腥画面。
医生目光嫌恶：“现在的女孩子真是不自爱……”
“你这就是不负责任，是造孽！”
“我要是生了像你这样的女儿，看我不打死她！”
他甚至还梦见了池砚，他表情淡漠冰冷，看她的眼神充满嫌弃，说了很难听的话：“姜悦宁，你故意怀孕的是么？”
“指望拿孩子套住我？别做梦了。”
“去把孩子打了，别告诉别人说是我的。”
“……”
那些或真实，或因梦境而杜撰出的谩骂声，宛如一把把刀子，将她的精神凌迟搅碎。
黑暗中，姜悦宁倏忽睁眼。
此时万籁俱寂，房间漆黑，唯有床边的窗帘，透进些许，不知是月光还是路灯的微茫。
窗外隐约有汽车鸣笛声响起，在这无边的寂夜中格外刺耳。
她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微凉的泪水无声划下眼角。
梦中的情绪深刻而绝望。
姜悦宁缓了很久，茫然地坐起身来。
点开手机屏幕，才凌晨四点多。
“……”
她长大了。
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以前的事情都过去很久了。
再没有人敢肆意辱骂她了。
怀孕对于一个成年女性来说，也不是什么困难到无法解决的事情。
怎么就至于，恐惧成这样。
姜悦宁微叹了口气，解了锁屏，点开游戏。
这个时间点没有一个好友在线，世界地图各处也都清冷异常。
她沉浸在游戏世界里，等到六点，才从床上起身洗漱。
在小区门口吃完早餐后，她上了去河滨北第二医院的地铁。
河滨北区第二医院也是南桥市有名的大医院，且距离她住的地方并不远，地铁只需要坐七站路就能到。
姜悦宁坐在地铁上，等到第四站停站时，看见车门外进来了个熟悉的人影。
而对方恰巧也注意到她，表情微异：“姜悦宁？”
男人穿着卡其色的卫衣，搭配一件宽松的牛仔裤，加上其周正的五官，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帅气。
他犹豫一瞬，坐到了姜悦宁对面的空位上。
两人保持着距离。
姜悦宁记得他不住这边，倒有些意外：“周泽然？你怎么在这？”
“去看望我婶婶，她下楼梯腿摔了，在第二医院住院。”他答着，好半天才想起将手上的礼品袋放下。
“你呢？我记得你……你上班坐的好像不是这趟地铁？而且今天还是周末，你不上班吧？”
姜悦宁眨巴了下眼睛：“我……”
“我下一站就下。”她含糊其辞。
这会时间尚早，地铁上并没有多少人。
她全然没想到在这碰见周泽然，更没想到对方居然也是去第二医院。
如果她待会和他一起下地铁，必然走的是同一条路，到时候他肯定会问她去医院干嘛……解释不清，也根本没必要解释。
气氛无形中，变得尴尬了起来。
周泽然见对方局促的样子，也没多问，只是点点头，客套道：“那你路上注意安全，下次有空，再一起吃个饭。”
姜悦宁微笑着，礼貌回应：“好。”
到站后，她匆匆下了地铁。
望着四周如涌的人流，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倒是可以坐下趟地铁去第二医院，但周泽然去了，要是再碰上怕是更尴尬。
再加上，她的同事们都住在河滨北区，去的多的也都是第二医院。
如果再那么不巧地遇上，也真不知道他们会在背后添油加醋说些什么。
姜悦宁思考来思考去，索性坐了相反的地铁，转站去河滨南。
两个小时后，她挂好号，拿着就诊卡抵达三楼。
待找到妇科门诊，她脚步一顿。
差点忘了。
他不是也在这上班？
“……”
怎么哪哪都有熟人。
不过比起其他人，碰见池砚或许还好，至少不会说她的闲话。
姜悦宁忐忑着心情，朝那边的候诊区走去，内心寄希望于他今天不上班。
时间差不多快十点半，又是周末，排队的患者稍有些多。
姜悦宁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正打算玩玩手机打发时间，忽然听见旁边传来极小的啜泣声。
起初她没怎么在意，直到那哭声越来越明显。
扭头看去，是旁边不远处坐着的女孩在哭。
她穿着一身休闲裤配白卫衣，还扎着个低马尾，看起来年纪不大，莫约二十岁左右。
见人哭得这么伤心，姜悦宁翻了下自己的包。
犹豫着要不要递个纸巾时，旁边走来了一个胖胖的护士。
护士在女孩面前弯腰：“怎么了呀，在这哭什么小姑娘？”
女孩抬起头，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怀孕了，都已经两个月了……”
“可、可是，我不敢去流产，听别人说，杀死小孩会有厄运。”
胖护士问她：“你今年多大了？挂号了吗？”
女孩点了点头：“十九，已经缴费了，可是我不敢去……”
“年纪才这么小啊。”胖护士目露担忧，拍了拍女孩的背：“那你爸妈呢？”
“我不敢告诉我爸妈，我男朋友就给了我两百块钱，他嫌麻烦，让我自己来，剩下的钱都是我自己出的……”
女孩说着，哭得越发大声了：“我真没想到……呜呜呜他是这样的人。”
胖护士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皱着眉安慰：“不哭了，不哭了啊。”
姜悦宁怔然地望着，讪讪将纸巾放回包里。
心也跟着揪起来，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电子广播在这时响起：“请二十三号黄女士，到三号手术室门口等候。”
女孩害怕地扭头，伸手紧紧抓住了胖护士的衣服：“护士姐姐，你能陪我一起进去吗？我、我害怕……”
胖护士显得有些为难：“小姑娘，我这还有工作，不方便进手术室。”
“那边有医生，医生姐姐会陪着你的，别怕啊。”
冷冰冰的广播女音又重复了一遍：“请二十三号黄女士，到三号手术室门口等候。”
姜悦宁看了眼号码屏幕，索性站起身：“要不然，我陪你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