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登想着，也许陶家这条大船就要沉没了吧，出来这么一个意气用事的小孩子主政，就算是皇帝家族的刘家不也衰落了吗？更何况是陶家这种根基尚浅的外来户。
“我只觉得大言不惭，无能狂怒最可耻，小子！”陈登针锋相对，一点也不虚，他怕陶谦，却不可能怕初出茅庐的陶温，即便对方是现任刺史府的实际继承人。
徐州，是陈家的徐州，不是陶家的徐州，也不是徐州百姓的徐州。
这是陈珪让他做陈家族长时，特别叮嘱过的话。
“够了！”陶谦禁闭双眼，一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整张脸的皱纹显得尤为明显，“大敌当前，我们自己先打起嘴仗，成何体统！”
陶温神情激动，向陶谦说道：“祖父，我们应该尽快率领大军和曹军决战。我军既有曹叔和许叔手下的丹阳精锐，又有刘府君的生力军前来支援，断无失败之理。我们身为一州司命，不能再放任曹军游戏徐州，肆无忌惮地对百姓施以暴虐屠杀。”
刘备也附和道：“备附议。大军开拔，避敌不战，士气只会逐渐衰落，此非用兵之道。且备率军南下，正是应公子救民的号召，如今到徐州，曹军果然禽兽不如，备愿和三弟为先锋，请使君准许。”
陈登却决然反对道：“兵法云，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公子和刘府君虽然仁义，但曹军血洗下邳国三县，下一个目标极有可能就是下邳城。下邳城乃徐州南部根基，交通要地，税赋源头，若被曹军洗劫，则徐州以南不复为使君有也。登请使君速速回军屯驻下邳城，以御曹军。”
糜竺欲言又止，显得很纠结的样子。
陶温对陈登的言论非常诧异。陈登的父亲明明就在彭城前线被曹军团团包围，可陈登居然想退回下邳避战，实在是匪夷所思。随即陶温想到，这也许是陈家父子商量后的结果，陈家的大本营在下邳，他们宁可舍弃人老不中用的陈珪，也要死保他们的下邳城。
可笑的是，方才陶谦还将刺史府的重担全权交于陶温，现在场上的情形似乎并不由陶温来做主。
陶谦轻咳了一声，喑哑地说道：“老夫要将家业交给孩子，在此之前，得先把庭院里的杂草都拔掉，清除干净了，才能放心地交接。这次，老夫要先消灭曹军再说。”
“祖父之意，是寻曹军主力决战了？”陶温喜上眉梢，看来祖父还是支持自己的。
不料陶谦说道：“全军疾行，解围彭城，扼守住泗水，断了兖州人的退路，再在徐州境内将他们吃掉。”
“什么？”陶温大惊失色，他不明白祖父为何要做此安排，难道祖父还相信陈家是完全忠诚的吗？
为什么要去救陈珪？为什么舍弃近在咫尺的曹军主力，而奔赴彭城前线打迂回运动战呢？
陶温百思不得其解，可现在决断迫在眉睫，容不得陶温思量许多了。
刘备思考着，喃喃道：“关门打狗，虽然合乎兵法，但徐州南部的百姓可就遭殃了呀。”
陈登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向陶谦进言道：“老使君不可啊，下邳乃是徐州重镇，万万不可拱手送敌！”
陶谦似乎没有兴趣和陈登辩经，只无精打采地道：“战争，本就是一场天大的赌博，我们就赌曹军不去进攻下邳，如何？元龙啊，下去准备吧，我们去救你的父亲。”
说完，陶谦颤巍巍地起身，在仆役的搀扶下默然离席。
......
下邳国取虑县，焦土一片，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味和腐臭的气息。
曹操骑着马，背对着残阳，脸色非常难看。
“志才，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戏初拨了一把马头，离曹操远了一些：“将军，彭城大营来报，徐州刺史府的军队攻陷了中军大营，在我军合围之前，已向东突围撤走。乐进重伤，桓忠和夏侯衡......战死。”
曹操黑着脸，让人完全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记得，我们南下进入下邳国之前，妙才就将徐州的刺史府完全击垮了。彭城下，我们大破陶谦军，阵斩敌方指挥官，这总是没错的吧？”
“是，将军。”戏初小声回答，“当时在将军的指挥下，我军阵斩刺史府的陶兴和大将吕由。”
“那为什么你会跟我报什么刺史府军队攻破中军大营！”曹操突然暴怒，“陶兴复活了吗？还是陶谦老儿亲自上阵了？你确定这不是虚假情报！昨晚还报妙才重伤，谁干的，都是谁！”
场面顿时紧张起来，周围几个将军默不作声，只有马蹄滴滴哒哒地在半空回响。
戏初浑身战栗，勉强说道：“夏侯都尉的骑兵队已经南下找到了我们，中军的战况文书也送到了，情报应该不是虚假的。”
天上的食腐鸟类密密麻麻地盘旋着，嘎嘎地乱叫，这里是它们的盛宴，地面上有无数曹军屠杀过的百姓足以供它们饱食终日。
天地间，没有人的生机，只有牲畜禽兽在活跃与舞蹈。
良久，曹操平复了心情，也许是觉得这些鸟儿太烦了，才徐徐说道：“对方主将是谁，知道吗？”
戏初道：“不知，听说是一个年轻的小将，将军请放心，待我派出使者，到彭城向陈珪老儿一问便知。此战，贼人先锋以胡汉杂骑为主，听中军大营里的袁公士兵说，贼人的战法很像公孙瓒的军队。”
“陶谦借到了公孙瓒的兵？”曹操锐利的眸子转了转，“志才啊，务必打听出那个小将姓甚名谁，是何出身。对了，陶谦老儿的大军到哪了？”
“探马说，已经到了武原县。”
“很近了。传令，全军疾行，子孝，你率妙才的骑兵先行至傅阳境内，在武原和彭城之间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好，我率大军随后就到。”
“喏。”曹仁在马上一拜，随即风也似的策马远去。
“将军无意拿下下邳？”戏初一脸不解，“这取虑是我们南下第一个屠戮的地方，想必陶谦一定知晓了我军的行动，下邳城告急，他们一定会回援的。”
“志才先前不是不希望我军染指下邳城吗？”曹操轻松一笑，恢复了往日的神色。
“我的意思是将军不能在下邳城大开杀戒，城池我们还是要拿下的。”
曹操笑道：“志才虽然懂韬略兵机，但有一件事，你还差得远呢。”
戏初倔强道：“屠杀一事，有违天道，初万万不能苟同青州兵的做法。”
“非也，我说你不懂的不是这点。”
“哦？还请将军明示。”
“你不懂的，是陶谦那颗枭雄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