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最后一抹浓云被日光驱散,万物苏醒,气温陡然上升。
曹军的中军大营被彻底打穿,陶温率领着泰山骑兵,为主力部队杀出了一条血路,身后的丹阳兵紧紧跟上,铠甲碰撞的声音哗哗作响。
大部队在曹营里如入无人之境。
“全军向东进军,但有来犯,一律格杀!”陶温挺矛跨马,最先冲出了曹营的北门,随后调转马头,向东疾驰而去。
丹阳兵的大队出了曹营北门后,也随之调转阵型,矛头向东,方阵俨然。中军的许真开心地与身边的将官说道:“这小公子的战术竟真的成功了,看来大公子果然没有看错人。全军速速行军,切莫拖了骑兵的后腿。”
“喏!”丹阳兵士气如虹,无论新投降加入的曹营部队还是原有的刺史府卫队,此刻的丹阳人已然是一副大胜的状态,每个人都斗志昂扬地吼着,声音响彻徐州平原。
曹军众人一个个也很纳闷,怎么对方明明攻入了中军大营,现在却鱼贯似地撤退了?公共厕所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什么都不占据,什么都不劫掠,来观光游览的是吧。曹军沉浸在战败的萎靡之中,见对方没有和自己死磕的意愿,也就不再武备,放任对方大大咧咧地撤走。
就在大队的丹阳兵离开之际,突然,曹军中军大营的侧门后面杀出了一队人马,正好瞅准时机,见丹阳兵从营前东去,这支奇袭部队便自南向北要击丹阳兵的侧翼。
两军仓促接战,丹阳兵纵然是全副武装的精锐,此刻被敌人突击侧翼,不由得阵型大乱。
来袭的曹军正是于禁的人马,为首几个年轻的武将奋勇冲入了丹阳兵的军阵,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丹阳兵军阵被撕开了好几条口子,曹军见缝插针,将口子越扯越大。
许真急忙组织反抗,但侧翼被突袭得如此彻底,想要扭转颓势几乎是不可能的。
“稳住,大家稳住。”许真在阵型的中心声嘶力竭地大喊,“拿起你们的武器,转身反抗!”
人可以随时转身,但两千人的阵型可不是想转就转的。
外围的士兵被突击侧翼,传导到阵型中心只是不断的骚乱。大家在阵中无法看到现状的全貌,更不知道敌人从哪里袭来,还都面向东方,尽皆不知所措呢。于是恐惧和惊慌率先在丹阳兵中蔓延开来,许多人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就已经被侧面袭来的曹军砍下了脑袋。
许真见情况越来越糟,简直乱成了一锅粥,只得横下心来,率领身边的亲兵断后,他亲自扛起中军的“陶”字大旗和刺史府大旗,大吼道:“全员前进,不要停留,向前走!”
混乱的丹阳兵终于听到了明确的指令,开始行动了起来。大军一边抵御着曹军在侧翼的噬咬,一边艰难地缓步前进。许真和麾下亲兵扛着两杆中军旗帜,逆着队伍行进的方向,向后走去,渐渐地,丹阳兵的军阵像流淌而过的白色浪潮,将许真等人暴露在了曹军的眼前。
陶温听到身后的异动,连忙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竟然埋伏了上千人的曹军步骑,正在肆无忌惮地突击丹阳兵的侧翼,心中暗道不妙,赶紧拨马回身,令百余名泰山军骑兵回头救援。
于禁在阵后冷静地部署着,见东面有百余名骑兵过来援救,立刻举起令旗说道:“鼓声变奏,高举青黄旗,弓箭手压阵,阻止敌方骑兵接近。同时皂旗平举,令于锋率枪兵切开敌军阵型。”
说罢,身侧的鼓乐手猛锤鼓面,鼓点一下子如牛毛细雨般急促。这时于禁手下的将官听到了鼓声有变,纷纷朝主将所在的位置看去,遥见于禁身旁的旗手高举着青黄旗,又见皂旗像冲锋指令似的挥舞着,大家瞬间知道了于禁的作战布置。
于是,数百名曹营弓箭手出列,向陶温的马队发射箭雨。另一边,曹军阵中有一青年将军呼嚎着,如烈马一般奔驰在两军阵中,带领长枪队闷头往丹阳兵的铁甲盾海中冲去。
看着漫天飞射的箭矢,陶温大惊失色。怎么自己明明取得了完胜,曹军竟然还能组织反抗的力量,打自己一记漂亮的闷拳呢?
远远望去,只见这支曹军的后方悬挂着一张“于”字大旗,陶温立刻明白,这是后世魏国名将于禁的部队。
对手强悍,此时不宜硬拼。
其实,陶温在命令赵云先走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资本和于禁硬拼了。现在陶温手下只有百余名骑兵,主力的两千精锐现在正陷入混乱,贸然硬拼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可是丹阳兵是陶温的立身之本,此刻断无弃军逃跑的选项。他拧着眉,还是带领着泰山军骑兵冒着飞射而来的箭雨冲向了敌方指挥官的位置。
也许,将于禁突死,就能扭转败局。
“公子,不要!”
陶温仿佛听到了许真的呼喊,他循着声音向身旁看去,只见许真和几十名亲兵正死死地咬住曹军的攻势,他们奋力抵抗,用自己的剑和铠甲为整支部队筑起了一道生命之墙。
此时丹阳兵以进为退,后方的许真和他的亲兵正在和曹军短兵相接,拼死血战,而丹阳兵大部队已经在某个军官的指挥下开始有序撤离战场。许真浑身鲜血,伤痕累累,一边挥剑,一边朝陶温大喊:“公子快走,我来殿后!”
陶温的眼眶湿润了。
这股曹军乃是由于禁统率的齐整之师,想要从于禁手下逃离绝非易事。理智告诉陶温,此刻只有舍弃许真和几十名丹阳兵,才能换来全军的顺利撤退,而自己和百名泰山骑兵也不必冒着性命的危险,希望渺茫地冲击对方的指挥部。
曹军看见对方的两面中军旗帜暴露在自己的攻击范围里,都如狼似虎地扑了过去。
“撤!”陶温再度调转马头,指示手下的昌龙尹虎舍弃于禁的位置,转而向东方逃去。
昌龙怒道:“还有很多丹阳兵兄弟困在曹军的阵中,我们走了,他们怎么办?”
陶温没有答话,黑着脸,默默地打马疾驰。
箭雨一波又一波袭来,尹虎赶紧上前帮昌龙勒住缰绳,并调转马头。
“快听公子的命令吧,对方的箭太多了,冲过去恐怕我们泰山兵都要死在箭下。”
听着尹虎的劝诫,看着身旁被弩箭射下马的泰山兵兄弟,昌龙不甘心地“唉”了一声,终于下令追上陶温,大家一起撤离战场。
......
阳光正盛,许真的精铁铠甲却反射不出丝毫的光芒,铠甲上附着一层厚厚的鲜血,仿佛他身穿了一件殷红的皮甲。
他的脚下是一滩乌黑的血洼,血液和泥土掺杂在一起,变得污浊不堪。他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少伤,也不知道流了多少血,他现在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只能两手杵着两座大旗,用力撑着身子,矗立在原地。
他眼神呆滞,如同一个傻子,又如同一个痴呆,嘴里不停地轻声喃喃。
曹兵将他团团围住,以他的身体为圆心,周边几十米的位置躺满了丹阳兵和曹兵的尸体,他自身成了尸山甲海上一杆鲜明的旗帜。
于禁在麾下众将的簇拥下打马而来,显得威风凛凛。饶是身经百战的于将军,见到上百名披甲士兵的尸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心中也被这悲壮的景象震撼住了。
一旁的鲍邵问道:“都尉,我们为何不追击敌人,反而把心思都放在这个莽夫的身上?”
于禁的眸子微微颤动,他记得,当年的鲍府君也是这样壮烈战死的,只可惜鲍府君的儿子并不懂得这份壮烈的背后含义。
“伯邑,他不是莽夫,是他的铠甲被鲜血染透,让你看不清他的身份而已。你看他身旁的刺史府大旗,我们斩将夺旗,胜利就会属于我们,而曹将军那边,我们也可以用胜利交代了。”说罢,于禁又向前倾着身子,高声问许真,“将军可否留下姓名?禁不才,愿为将军安葬树碑。”
许真痴呆的眼眸如一潭死水,口中还是絮絮叨叨着同样的轻声细语。
于禁皱眉,高傲地扬起马鞭,指着身旁的于锋:“从弟,你去听听他在说些什么?”
“喏。”于锋得令,手持长枪,老老实实地踩着丹阳兵尸堆上的铁甲,缓步走到了许真的面前,仔细地倾听着,随后眨了眨眼,回复道,“回禀都尉,这人的嘴里反复只说着一句话。”
“是何言语?”
“丹阳许子形,以丹阳许氏之名,誓死保护两杆旗帜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