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夏天的暑气还未消散，秋意却迟迟不来。
陶温率领着赵云和泰山军忍着口渴，终于抵达吕县。
彭城，就在不远的前方。那是他们的目的地，也是兖州军和徐州军大战的战场。
从郯城的方向一路狂奔，陶温的千余马队取官道走旱路，抵达武原县，避开了下邳国的笮融势力。等到了吕县的范围，众人已经连续狂奔了一日，只觉人困马乏。
赵云打马上前，对陶温说道：“公子，前面就是彭城的地界了，随时都有可能遇上曹军。我们还是在此地休息半日，养足精神，到时候厮杀起来，众人也好有气力。”
陶温点头称是，命令骑兵队即刻下马休整。他的嘴唇泛着白渍和皲裂，饶是如此，仍旧以士卒饮水做饭为先。
有的骑兵在路上饥渴难耐，已经将自己携带的水和粮食快要吃光。陶温大方地将自己的饮水和口粮分给这些士卒。
现在正是拉拢人心的好时候，再合理的欲望也要忍耐得住。只有让手下人都舒服了，才可能有万众归心的良好开头。
幸好，大队人马的行军往往贴靠着水源。陶温的一众骑兵也不例外，他们逆泗水而上，时刻不敢偏离主河道太远。
骑兵队就地驻扎，埋锅造饭。赵云派出几个得力的哨骑，侦察四方，又命人骑马驮着木桶，前往泗水水源处取水。
不一会儿，那个骑兵飞马而至，马屁股上悬着空空的水桶，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惶恐的神色，整个人瞪着空洞的大眼，呆若木鸡。
赵云顿时觉得不妙，率先打马迎了上去，厉声问道：“叫你找水与公子吃，为何空手而回？”
“将军，小人，小......”那骑兵像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刺激，口齿已然不清楚了。
赵云怒道：“速速道来！”
“都是死尸，水，水没法喝了......”
“什么！”赵云立刻警觉起来，“众人戒备，巡防营的赵仲、赵季、王七、孙五，跟我走。”
四个人听了赵云的命令，立刻拿好手中兵器，跳上战马。
陶温朗声道：“赵将军稍等，我与将军同去。”
赵云道：“只恐前面有曹军，还请公子稍待，云去去便回。”
陶温执意上马，叮嘱昌龙和尹虎为全队做好戒备。孙怡不放心，也陪同陶温而去。
几人骑着马，向南寻找着泗水的主河道。
路上，只见天空的乌鸦越聚越多，咿咿呀呀地在半空盘旋。越向南走，腐臭的气息就越发浓烈。
看来，前面经历过一场大战。
众人都如是想着，情不自禁地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
马蹄踏上一片高岗，在绿油油的草地背面，泗水那宽阔的河道一下子呈现在众人的眼前。
所有人都呆愣在原地，令人难以置信，泗水竟然干涸了！
这条徐州境内最大的河流，被誉为徐州母亲河的泗水，竟然断流了！
光秃秃的河道两旁满是芦苇和高高的草丛，河底湿润的淤泥暴露在太阳之下，部分已经被烤干。
河道上丝丝缕缕的黑红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这不是战场导致的景象。
突然，陶温一阵心悸，他瞬间想到了什么，心中像被刀剑劈砍似的疼痛。
他沿着河道打马向西，眼中死死地盯着葱茏的河滩与光秃秃的河底，完全不顾身后赵云和孙怡的呼叫。
开始了，屠杀开始了。
冲天的臭气涌入陶温的鼻腔，这种臭味并非腐败或酸臭的气息，而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尸臭。一般人根本适应不了这种气味，这是刻在人潜意识中，令人恐惧和退缩的信号。
大风将尸臭呼呼地灌入自己的鼻腔，陶温再也忍受不了，不禁哇地一声狂吐不止。
后面的孙怡也开始剧烈地呕吐着。
赵云和部下四人习惯了战场和杀戮，对尸臭有着明显的抗性，但他们对于如此浓烈的味道仍旧表现得非常抗拒。
赵云皱眉道：“公子，此地不宜久留，我看我们还是退回去，另找村庄寻水来吃吧。”
“此时我若是退了，我就不会原谅自己。”陶温忍住了呕吐，从长衣的下摆上撕下了一条绸缎，缠绕成两周，围在自己的口鼻上，“大家忍耐一下，随我上前。”
因为有未来的意识，所以徐州的屠杀和陶家的落败已经成了陶温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梦魇。他隐隐感觉前面就是这个噩梦的起点，如果此刻他退却了，就代表自己将无法直面乱世的本质。
无法直面最悲惨的现实，那如何能在乱世中成就一番事业？
陶温坚定地拍马前进，不管喉咙再怎么翻涌，他也会通通强咽下去。
远方的泗水河道上，一堵墙的影子在日光的照耀下蒸腾着冲天的黑气。
陶温的眼皮打着颤，手中的马鞭像要从手心里脱落似的。他立刻全身用力，使自己不被恐惧支配。
走近，小队的几个人全都目瞪口呆。
泗水的河道在此处转过了一个大弯，拐弯处堆积着一堵高约两米的尸墙。黑压压的尸体被河水冲刷在此，堆积起来，腐肉被河水泡烂，相互粘黏在一起，竟至于将整条泗水全部堵住。
陶温红着眼眶，继续打马上前，这两米高的尸墙竟有百米远的长度，一眼望不到边际。
河道已经完全被尸体堵住，这些逐渐腐烂的肉块成堆成堆地聚在一起，怨念汇聚，令人不寒而栗。
赵云纵然驰骋沙场数年，也没有见到过这种骇人听闻的景象，他睁大了眼睛，眼眶中充满了血丝。
“没想到曹军竟然做出此等灭绝人性的事情！我赵云与曹操那贼，势不两立！”
陶温颓然道：“赵将军啊，似乎这才是乱世之常吧？”
“非也。若真如公子所说，百姓此等严重的死难是乱世之常，那云就粉身碎骨，也要跟这常态斗到底！”
陶温被赵云的一番话打动，鼓起精神道：“将军所言，振聋发聩。好，我们赶紧回到驻地，整顿兵马，同曹操决战。”
赵云在马上拱手拜道：“云此番，必竭尽全力，助公子杀穿曹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