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众人都不敢应声。
现在颍川四大家的形势是三对一,韩家落于下风。即便往日一贯支持韩家的方、繁等家族,此刻也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匆匆站队。
荀彧也朗声道:“永锡此言差矣。豫州颍川郡,从来都不是别人的地盘,颍川只属于我们颍川人。你们韩家若想将颍川卖给袁术,那先踏过我荀彧的尸体再说!”
众人都被荀彧的一番话煽动,群情激奋地瞪着韩胤。
短短两句话,就将韩家打上了叛徒的烙印,同时也让其他人相信,荀彧才是光大家乡的忠贞义士。
这传说中的顶级士人所拥有的人格魅力摄人心魄,当真不可小觑。
韩胤顿时像霜打的茄子,顿时失去了一开始的倨傲和无礼。
哪怕荀家真的有负于韩家,韩胤此刻也讲不清其中道理了。说白了,人都是被气氛所控制的愚昧生物。当韩家处在被众人厌恶的地位中时,就算韩家的道理是家国大义,也不会有人愿意理睬半分。
正义可以失去道理,不义可以高举大旗。在场的众人,不过是追求各自家族利益最大化的猎食者,绝非追求道义的仁人志士。
所以,他们可以像抛弃一只破鞋一样,抛弃韩家。
韩胤完败,灰溜溜地走出荀家的神君祠,荀彧则大获全胜。
陈群自在地坐到席上,笑道:“老鼠已经出局了,文若赶紧说明此次集会的目的吧,想必应该没有人会提出反对意见。”
韩家被撵走,同时四大家的陈家率先表态,无条件支持荀彧,堂下的众家族哪里还敢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都等着荀彧提出最新的“指示”。
钟演疑惑道:“此次集会,文若要我们跟从袁车骑(袁绍),我们从了,怎么文若还有其他的深意吗?”
陈群伸手指向钟演,放肆地笑道:“子进啊子进,你真的笨死了。我若是元长兄(钟繇),先给你一个大耳瓜子。”
不等钟演发难,荀彧率先抬手制止,广袖大裾飞扬起来,气势磅礴,他严厉地说道:“长文怎可如此放肆,还不快给子进道歉。”
陈群止住了笑,咂了咂嘴,摇着头站起身,向钟演行了一礼。
“群言语冲撞,还请子进勿怪。”
荀彧也道:“长文乃是狂人,子进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此次我请颍川的各位贵驾来到鄙府宗祠,实则有一事相商。”
“愿听荀令君高见。”堂下诸人齐声拱手行礼。
荀彧笑着摆了摆手,那微笑让人看着如沐春风。
“彧今日所言,实是奉袁车骑钧命,图谋当今圣上返回关东一事。我意,就在颍川的许县。”
众人闻言,尽皆骇然。
毕竟,迎奉国家元首乃是天大的事业,总需要谋划严密,三思后行,方能一点点展开行动。
但荀彧仅仅用了一句话,便将事情轻轻巧巧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陈群两眼一抬:“嗯?许县不是我家么,文若兄居然想将圣上放在我这个败家子的身边,真是有趣啊。”
事关皇帝本人,在场没有人愿意搭理陈群的疯言疯语。
钟演很恶心陈群的一言一行,他只想尽快结束这次会议,不想让陈群再丢颍川四长的脸面了。
于是钟演拱手说道:“文若,此事我看众家皆有难色,不如从长计议。我们先文书往来,把想法都汇到你这里,等大家的意思都表达得差不多,你再主持大局。”
荀彧笑道:“如子进所言,则大事休矣。此乃袁车骑与我议定之事,众家只需按我的分配,或缴钱粮,或供人力。届时,天子都许,许县就是曾经的洛阳,在场众家想必不用我再多言了吧?”
如果颍川郡真的变成了京畿重地,成为大汉的经济和政治中心,那么堂下这群颍川士族作为土生土长的地头蛇,必然会得到几万倍的利益回报。
荀彧拍了拍手,只见从祠堂的大门之外走进几名小童。每个小童的手里都捧着一卷帛书,他们走到对应的世家代表面前,跪在地上,将手中帛书高高举起。
荀彧笑道:“希望各家精诚团结,将来汉家朝廷就是我们颍川人自己的了。”
堂下的世家代表交头接耳了一阵,都拿了帛书,一并起身行礼说道:“请荀令君放心,我等绝无他言,一切皆从荀令君号令,告辞,告辞。”
“多谢诸君,请便,请便。”荀彧向每人行礼道别,小童们开始引着士族代表们缓缓走向外面。
钟演赶紧也跟着荀彧拜别,只有陈群一个人在堂上高坐,翻看着手中的帛书。
人头攒动的神君祠,此刻只剩下荀彧和陈群两个。
“我说文若,你这是让我家以后把土木工程当做主业了。”
荀彧笑道:“其实就是让你家主管宫殿建造一事,像宅邸府库等建筑,你家都有现成的嘛。让出一些、卖出一些便足矣。”
“呵呵呵,你倒真会使唤人呢。”
“到时候让你位列三公,够意思吧。”荀彧舒舒服服地在席上一坐,“只是,你好歹得举个孝廉,先出仕吧?三公,也需要资历的,你不出仕,我怎么给你弄。”
“别开玩笑了,我这样的人也能当三公么。”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荀彧仿佛在自言自语:“你呀,明明比我还强,为什么非要整日装疯卖傻呢?”
陈群挤着眉眼道:“我呀,最烦动脑筋了。家里明明有我老父支撑,我为什么还要像你似的,如此劳累呢?这人呐,难得求个清闲不羁。”
荀彧哼了一声,说道:“别扯了,我还不懂你么。你是在等一个人,一个你愿意找到理由出仕的人。”
“但愿那个人永远也别出现吧。”陈群伸了个懒腰,继续问道,“文若,你真心回答我,你究竟是不是袁绍的人?”
“不是。”
“所以你是袁术的细作?”
“说什么疯话,袁术那种人不可能成事的,我干嘛要为他卖命?”
“难道你和曹阿瞒......”
“虽不中亦不远。”荀彧抬头望向房梁,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漫天星河,“跟着袁绍,荀家也好,陈家也好,都没有出头之日。但曹操那人,没有士族根基,他可以成为我们的提线木偶,只要汉室朝廷在,曹操就是我们颍川人手中的利剑。”
“等等,恕我直言。”
“长文但说无妨。”
“我闻,以虎御人,反遭虎噬。”
这时,一个小童闯进祠堂之中,手中握着一卷竹简,向荀彧禀报:“这是戏先生快马加急的前线文书,请主君阅览。”
荀彧快步走上前,夺过竹简,当场打开。
突然,他的眼睛睁得老大,黑色的瞳仁不住地打颤。
“糟了,怎么会这样,曹将军竟然大肆屠杀彭城的流民。”
“啧啧啧,看来这只虎,毒得很呐。”陈群倚在几案上,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