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星武又问:“方才魏瑾说,你以身为饵,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朝颜便讲了来龙去脉,也没有瞒着药丸一事。
白星武略有些诧异:“没想到凭一颗小小药丸,便能兵不血刃,倒是让人意外……”
“此番属实天时地利,今日天气好,山风不大,才使西戎军中了毒。若遇到大风天气,烟雾容易被吹散,毒性便没那么有效了。”
白星武半开玩笑地道:“若军中能人手一枚这样的药丸,说不定之前也不必遭受那些损失。”
沈朝颜却摇头道:“那药丸用料比较珍贵,产出有限,恐怕不够几万大军用的,只能用来应付紧急情况,不可大肆宣扬。”
这也是她不留西戎活口的一条原因。
目前,图什只知道安缙破了他的试探之计,却未能知道如何破的,也不知道安缙军中有沈朝颜这号人。
否则以图什的作风,一旦知道她的存在,恐怕很容易便能猜出她武力欠缺,想出对付她的法子,到时将会增加许多麻烦。
沈朝颜对这一战十分谨慎。只有图什对她了解得越少,等真正面对面交锋时,她才能有更大的胜率。
……
深夜,泉河城静谧无声,百姓们早已睡下,只有一列守城军在城中例行巡逻。
一阵微风拂过,士兵甲揉揉眼睛,疑惑地“咦”了声。
“怎么了?”同行士兵乙立即警惕地问。
士兵甲又揉了揉眼睛,目光中带着犹豫。
“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个影子飞过去……”士兵甲语气很不确定。
士兵丙也抬头看着夜空,茫然地问:“哪儿呢?我怎么没看到。”
“会不会是鸟?”
士兵甲迟疑着不吭声,那影子实在太快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都不能肯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要禀报魏将军吗?”士兵丁问。
“禀报什么?说你们看到了一个影子,还是说看到了一只大鸟?”
士兵乙没好气地道,“都怪那些西戎人,咱们这些天哪睡过安生觉?瞧把人累的,眼都花了!”
说是这样说,几个士兵还是警觉地观察了一阵,确认四周真的没有异常,才放心继续巡逻。
与此同时,泉河城一处不起眼的打铁铺子前,莫风在门上轻轻敲了四下。
须臾后,门打开,一个年轻伙计探头。
看见莫风,他先是诧异,而后道:“客官,小店已经打烊了,您明日再来吧。”
莫风有些无奈,老老实实地对暗号。
“我不打铁,打香油,要五斗八两的。”
伙计这才打开门,待他进去后,又戒备地看了看门外,将门阖上。
“莫兄勿怪,虽然我认得你,也得按照规矩办事。”
伙计一边说着,一边去给莫风斟茶。
“知道,是怕有人戴人皮面具。”
莫风不以为意地坐下,环顾四周,“巩老呢?”
“已经睡下了,可要叫醒他?”
“不必,我办点事即走。”
伙计将茶递给莫风,见其灰头土脸的,头发也散乱着,仿佛几日没梳洗过,登时睁大眼睛。
“莫兄怎的如此潦草?可是主子那边有什么急事?”
“没有,他老人家搁京城好着呢!”
……就是我有些不太好。
莫风咕嘟嘟地大口喝完水,觉得不过瘾,便自己拿过茶壶猛灌。
伙计又端了盆热水过来,莫风就着水抹了把脸,顿时神清气爽,又有些欲哭无泪。
“莫兄,我再给你弄些吃食?”伙计也瞧出他的窘态。
“好好好!什么都行,我不挑!”
莫风鼻头一酸,这才是家的感觉啊!
天晓得他这几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呀……
起先,他跟着沈朝颜急行军,那点脚程对他来说,尚能应付。
后来沈朝颜进了军营,虽然他经常要躲避士兵巡逻,用了些力气,但也不算太糟。
然而今日沈朝颜骑马出城,自己跟着沈朝颜东奔西跑,还要防备他们发现,简直苦不堪言。
她可以骑马,但他只有两条腿呀!
任凭他再轻功卓绝,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的?
很快,伙计端上来剩菜油饼,不待他客气,莫风便狼吞虎咽起来。
伙计张了张嘴,何曾见过莫风这般模样,可见这兄弟真是做了什么苦差事。
不过以他们做暗桩的规矩,从来不会多嘴,更加不会去打听萧衍修身边暗卫的事。
莫风大口塞着油饼,口齿不清地道:“你去备只信鸽,我有用。”
“信鸽都在后院,随时可以用。”
伙计应道,想了想,又给莫风准备了传密信专用的纸笔。
莫风随口问道:“我看这城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你们可有撤离的消息?”
“主子未曾下令,想来对战局有信心吧。”
莫风鼓着腮帮子点点头:“嗯……确实,这次西戎有些难了。”
他可是把沈朝颜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愈发觉得,此女心智坚毅,胆识过人。
之前沈府那些后宅争斗,简直是大材小用。
他甚至在想,若今日西戎将沈朝颜掳走,他现身解救,会不会此刻他也不用隐藏了,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不过,也只能想想而已,他可没胆子违背主子命令……
吃饱肚子,莫风又恢复了力气,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
伙计见状,尴尬提醒:“莫兄……路途遥远,密信最好简洁些。”
“得了。”
莫风写完最后一个字,把笔一放。
“以后若无意外,我每隔三日来一趟,你记得备好信鸽……还有吃食。”
“是。”
待信鸽隐入夜色中,莫风也动身又回到沈朝颜身边。
……
清晨,沈朝颜等人照例去帅帐议事。
白星武面带喜色:“已经找到西戎粮草所在了。”
众人神情一振,也都很高兴。
“图什非常狡猾,密探颇费了些力气。”
白星武心情好,罕见地打起谜语,“你们猜猜,他把粮草藏到哪儿了?”
曹广睿疑惑:“难道不在西戎大营里?”
白星武摇头,笑着看向沈朝颜,显然是想考她。
沈朝颜暗笑大舅舅像个小孩似的,答道:“应该是在山洞里吧。”
“哈哈,正是!”
白星武开怀笑道,“那些西戎人很是警惕,生怕被我们知道粮草所在,竟将其藏在了大营几里之外的山坳里!”
“那我们如何去?”鲁迁皱眉,“他们应该有重兵把守吧?”
沈朝颜道:“声东击西。”
白星武颔首,目光中掩饰不住赞赏。
“我也是此意。趁夜攻打西戎大营,造成我们要攻营的假象,然后派一小队人马,偷袭西戎粮草所在!”
众人都认为此计可行,于是迅速做了部署。
白星武道:“为不引起图什怀疑,我与右将军一同去攻营……粮草所在,便拜托曹副将与鲁副将了。”
“末将领命!”曹鲁二人应下。
魏瑾因受了军棍惩罚,有伤在身,便在大营留守。
沈朝颜不忘叮嘱:“大舅舅,此行虽是佯战,却仍需谨慎小心,莫与西戎军硬碰硬,见好就收……重点还是在粮草那边。”
白星武略一思索,便赞成道:“保险起见,我带白家军去。”
与安缙普通士兵相比,白家军的机动性和默契度要高许多,可谓万全之策。
当天夜里。
白家军专属的红帆旗帜迎风猎猎,一万白家军骑于烈马上,个个精神饱满,如此庞大的队伍竟能安静无声,让人惊奇。
白星武已将大致计划告知白家军众位千夫长,待确认计划无误后,转身面对大军队伍所在。
“白家众将士听令!此番我等偷袭西戎大营,只许败不许胜!一旦交战,务必听令行事,不可恋战!”
“是!”
白家军爆发出铿锵之声,气势如虹。
即便面对如此奇怪的命令,白家军依旧保持着坚定的斗志,杀伐锐气不减一丝一毫。
白星武与白星辰两人翻身上马,举剑高呼。
“出发!”
“咚——咚——”战鼓擂起。
白家军各个气血翻腾,白家二子身先士卒,率先提马,以破竹之势奔向西戎大营。
半个时辰前,曹广睿与鲁迁已在月色掩护下,带着五百轻骑前往西戎粮草所在。
沈朝颜和魏瑾不能参战,又因着担心战局睡不着,于是两人在帅帐里摆起棋局,一边下棋,一边等众人归来。
魏瑾因身后有伤,只能跪坐在椅子上,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自己倒没什么感觉,心不在焉地下棋,嘀咕道:“也不知左右将军他们能不能成……”
沈朝颜眼皮未抬:“他们成不成尚不知,但你输了。”
说罢,落下手中黑子,原本情况不明朗的棋局,立刻显露出白棋的败势。
魏瑾看了看,毫不在意地将棋子抛进棋罐中。
“再来?”
沈朝颜摇头:“不来了,你心思不在棋局上,没意思。”
“我就算全部心思都用来下棋,也赢不了你呀。”魏瑾失笑。
沈朝颜端起茶杯,估摸了一下时间。
“算算路程,如果顺利的话,大概还要一个半时辰,曹副将他们会先回来……只要他们成功了,今夜便算大胜。”
“沈姑娘应当没有离开过京城吧?”魏瑾好奇道。
“确实不曾。”
“你久居后宅,为何能够如此准确地算出行军时间?”
沈朝颜喝了口茶,淡淡反问:“若我说,我能未卜先知,你信吗?”
“姑娘竟会说笑。”魏瑾明显不信,只当她在无聊打趣。
你不信便对了,沈朝颜默默腹诽。
魏瑾与她逐渐熟稔后,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又问:“依你之见,白将军他们攻入西戎大营后,图什会作何反应?”
“他会信以为真,然后全力反击。”
“为何不是怀疑我军意图?”
“他不会。”
沈朝颜语气平淡,但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她胜券在握。
见魏瑾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沈朝颜只能继续解释。
“图什此人,确实是各国将领中的佼佼者,这点毋庸置疑,但他的人生,过得太顺利了。”
“顺利有何不好?”魏瑾满脸写着求知欲。
“少年成名,鲜有败绩,西戎可汗都要敬他三分,连我两个舅舅,在他这个年纪,都没有他这般战绩……这是他自负的倚仗,亦是他的软肋。”
“恐怕在图什心里,能有资格与他一较高下的,只有我外祖父……其他人,他根本瞧不上。对待自己瞧不上的人,很少有人愿意费精力揣摩其背后用意。”
沈朝颜说到这,笑了笑,“若今日是我外祖父去攻营,我反而会担心。”
魏瑾细细思索她的话,深以为然,心里更加纳闷。
“你连京城都没出过,为何会如此了解图什?”
“猜的。”沈朝颜随口一说。
那可是前世伤了白家嫡子一臂,又在白家军心里插了刀子的人,她怎么可能不了解?
若连知己知彼都做不到,她这重生的一世也算白活了!
……
西戎与安缙交界的山峦处,月色朦胧,隐隐被天上的云遮挡着,正是杀人越货的好时机。
为了不引起西戎注意,曹鲁二人在距离西戎粮草所在的几里之外,便弃马步行。
远远瞧见西戎守卫兵时,他们便找了处利于蛰伏的土丘,此刻正趴在树林中,身后是同样浑身紧绷的五百士兵。
西戎确实很重视粮草,山坳入口有一队人巡逻把守。
曹广睿紧紧盯着那处山坳,观察西戎巡逻路线。
或许西戎人对自己选择的藏粮之处很自信,巡逻士兵并不算多。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月色突然暗下来,曹广睿抬头望天,月亮被挡在了一大片厚云之后。
正是此时!
曹广睿立刻做了个手势,几个士兵悄无声息地潜入山坳中。
所有人都精神高度紧张,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
那几个士兵以极轻的动作,迅速窜到西戎守卫身后,不待其反应,便寒光一闪。
西戎守卫脖子一凉,无力地软倒在地。
安缙士兵迅速藏起西戎守卫尸体,并不急于进粮库,而是隐于暗处,等下一波巡逻兵靠近时,趁其不备杀之。
如此这般,直到处理完山坳入口的所有守卫兵,都未发出任何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