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叔极是兴奋的朝着梁景衡飞了飞眉毛,摆出一副“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无所畏惧!”的姿态,好像一瞬间就将乾坤楼抛在了脑后,全然没有任何顾忌。
梁景衡沉了口气跟了上去,在小皇叔的对面坐了下来。下棋自古以来讲究的便是一个“静”字。敌我双方,相对而坐;茶香冉冉,心思百转。不言不语间便尽风流雅致,阳春白雪。更何况这一局下得不仅仅是棋便更须一个“静”字。
是以皇上着意为小皇叔和梁景衡二人专心下棋,在重华殿连夜设了个隔间,将棋盘单独设在一处,以免两个人的思绪被场上的人打扰。至于他们这些坐在外面的人便通过三五个棋童声声通传,在早早设好的硕大棋盘上同步还原。
皇上自是好意,但小皇叔自然是不肯就这样干巴巴的下完一盘棋的,更何况好不容易逮到这绝佳的机会,可以趁机挖苦挖苦自己的“好”侄儿,他又怎么会让自己这张嘴巴闲下来。
小皇叔肆意的甩开扇子摇了两把,皱了皱眉面带疑惑的说道:“我说景衡啊,皇叔实在是好奇,你这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变得比翻书还快?”
小皇
叔本就放荡不羁,再加上这隔间很是隔音,所以说起话来就更加简单明了。他捏着一枚黑子,说话间已然将第一子落在了棋盘正中,先声夺人。
梁景衡屏气凝神的盯着眼前的棋盘,连头也没抬,直到不疾不徐的在棋尾落下一子后才答道:“皇叔此话怎讲?”
“怎讲?你说此话怎讲?难道晚上在未央宫门口傻乎乎站了半夜的、为情所困的是个雪人不成?”小皇叔白了一眼梁景衡,又继续说道:“昨个儿听你嘴里满口是对男女情事的大彻大悟,便以为今日你会弃了这一局,再花上好些日子辽一辽情伤,不过现下看来……想必你是睡了一觉便不治而愈了!”
梁景衡一手挽着宽大的袖袍,一手拿着棋子。他仔细端详着棋局,头始终不曾抬起,但小皇叔还是敏锐的注意到他的眼睛骤然暗淡许多。
“皇叔,从前我觉得这世间最难的也不过就是徒手摘星,海中探月,可如今看来却是爱而不得。”
玉本无心,冷暖玉制成的棋子儿落在棋盘上声音本就泛了些冷意,再加上梁景衡说着这话时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这气氛就更是孤凄冷寂。
小皇叔不禁
打了个寒颤,难道这情爱中人便都是这副德行?这说起话来酸的吓人,但凡提到一个情字就能大谈特谈,他甚至有些恍惚这眼前坐着的不是自己那宝贝侄子,而是个虔诚到不能再虔诚的老和尚。
梁景衡顿了顿,又道:“皇叔,昨个儿我同你讲的话真真切切,并无虚言。她一心想要逃离这皇宫逃离这京城,我便顺了她的意。我要弃了她,委实不假。”
梁景衡终于将眼睛从棋盘上移了开,抬起头来怔怔的望着小皇叔。小皇叔一眼便看到了那熬得通红的眼眶,从前神采奕奕的一双星目此时更是神采全无。小皇叔到底是个长辈,瞧着梁景衡这副模样,免不了有些心疼。
小皇叔张了张嘴巴,本想说些什么但又委实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只能拢了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磕在桌上。
“我说李大人,俺怎么瞧着小皇叔倒像是在放水?你瞧着这棋只守不攻,明明小皇叔才是这个中翘楚,应当棋高一着,可是如今看来怎么反倒是太子殿下占了上风?”
隔间内梁景衡和小皇叔下的专注,隔间外的观众瞧得也是用心。众人眼巴巴的望着眼前的大棋盘,紧张的关注
着棋局的变化,一来是他们想知道这苏溪月最后到底会嫁给谁;二来这事关太子和皇家,总要装一装样子搏几分好印象。
眼下说话的是朝中的一个武将,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明明已经沉了三分音量,但还是一字不落的让众人听了去。
众人不觉暗自点头,这连一个武将都看的明白,更何况这在场的都是些素来爱棋的文官和自幼便苦学围棋的公子小姐?小皇叔这水未免放的太随意了些。
苏沐瑶更是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眼下这小皇叔一味保守,难不成真是和太子殿下私下串通好了,此时刻意放水不成?
苏沐瑶手中帕子绞的飞快,将这丝绢硬生生的抠出个洞来。她眼珠子一翻,有意无意的扫了苏溪月一眼,见她锦衣华服,容色秀丽,她不得不承认今日之苏溪月已经让她望尘莫及。为什么?偏偏是她苏溪月!无论是身份,还是容貌,苏溪月一出生便高出了自己许多许多,老天为何如此不公!
如果命中注定她不能成为太子妃,那么就算是言止雲也决不能是苏溪月!若是让苏溪月成了太子妃,有朝一日母仪天下,那她和母亲非死即伤!
言止雲
!苏沐瑶眼睛突然闪现一道亮光,偷偷的看了看言止雲,只见她低垂着头,与一心扑在棋盘上的众人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好像这一切跟她没有一点关系,谁输谁赢她也完全不在乎。
苏沐瑶越发心疑,难道这言止雲已然放弃了太子殿下?再不想当太子妃了吗?难道青云观上被苏溪月那贱人夹枪带棒的讥讽了一顿之后她便彻底转了性子?
不!绝不会!若是她如此轻易便放弃了这太子妃之位,那她也就不是她言止雲了!她之所以如此镇定如果不是因为她不在乎,便是因为——除非她知道苏溪月根本不能成为太子妃!
苏沐瑶再望向皇后,见她神色自若的同皇上谈笑风生。这便更验证了她的猜想,看来皇后和言止雲已经有所动作,如果连皇后娘娘都亲自出手,那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苏沐瑶仰头饮下一盏果酒,眉眼随即舒展开来,此时便觉得这棋盘也亲切可爱的多,兴致勃勃的将眼珠子盯了上去。
那武将的瞧着,一边瞧一边长吁短叹个没完,一会儿喊着这步走错了,一会儿喊着那步下早了,这三番两次过后,坐在他旁边的白胡子老头终于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