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寂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身旁的白潋依旧沉睡着,比梦境中的乖巧万分,殷寂伸出手指细细临摹着白潋精致的面容,良久,他才起身离开了寝宫。
寝宫被结界笼罩着,除了殷寂,没人能进入寝宫。
前朝,来上朝的大臣们等了许久才等来了他们陛下。
等殷寂坐在御座上后,丞相就出列道:“陛下,宁王谋逆一事已经审查清楚,从陛下登基起,一共十二场刺杀,都是宁王所为,现如今,宁王府上下皆被关押在天牢中,但……宁王府的一个婢女逃走了,她怀了宁王世子的孩子,臣已经在派人追捕了,暂时还没找到。请陛下恕罪。”
说着,丞相就跪在了大殿上。
殷寂撑着脑袋,视线散漫地落在丞相身上,却是阴沉道:“一个婢女能在禁卫军的围剿下逃走,爱卿说说看,她是怎么逃走的。”
丞相诚惶诚恐,道:“陛下,那婢女逃走定是禁卫军里有宁王的内应,是臣疏忽。”
“但爱卿和宁王一向交好,你说,这个内应会不会就是你自己呢?”殷寂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丞相最怕的就是殷寂怀疑他,抖若筛糠,“陛下明察!臣绝无二心!”
说着,丞相就以头抢地,磕在冰冷青石地板上的额头瞬间血红一片。
但殷寂没有说话,所有人心里一个咯噔,今天,丞相怕是不能活着离开这吃人的皇宫了。
也没人敢为丞相说话,生怕引火烧身。
而丞相又是重重朝着地上磕了一头,决绝道:“臣愿以死明志!”
话落,丞相就猛地起身,而后义无反顾地朝着一旁的盘龙柱上撞了过去,就那么死在了大殿上。
大殿上的血腥味并不厚重,但所有人都觉得喘不过气。
而殷寂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冷漠道:“丞相以死自证清白,厚葬了吧,丞相之位就先交于国师暂代,宁王余孽追捕一事也交于国师。”
“是,陛下。”附身在谢青身上的春神看着上首阴戾强大的儿子,深邃的眸中满是复杂。
只因丞相昨日顶撞了他,今日他的孩子就让丞相再也没了开口的机会。
但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把他这个父神的神格给水神的也是他的好儿子。
而殷寂像是没看到自家父神略带阴沉的模样,只不耐烦地结束了朝会。
殷寂一走,大殿上的所有人这才松了
一口气。
他们陛下如今杀人收敛了许多,换做以前,他心情若是好点会给你个痛快,砍了你的脑袋,心情不好,那就是百般折磨。
总归,他们残暴的陛下是会亲自动手的。
但自从他们陛下从天穹山上回来后,倒是很少再见到他亲自动手,只是像丞相这般,给他们一个自裁谢罪的机会。
这也是保全自己的家族不受牵连的唯一办法。
这大殿上再也没有像以前一样血流成河,鲜血染红无数大臣的官袍。
但大臣们依旧胆战心惊。
殷寂一走,大臣们也都快步离开。
春神则是跟着殷寂的脚步离开,后殿的长廊上,殷寂和春神四目相对。
殷寂道:“父神放心,孤会把流落在外的殷氏血脉找回来,解开束缚在父神身上的封印,还父神自由。”
殷氏的先祖是用殷氏皇朝的龙脉气运才把春神镇压在了摘星楼下,所以只有殷氏皇朝的血脉灭绝,才能毁了这皇朝的龙脉气运,继而解开春神身上的封印。
春神自然极其在意那个流落在外的殷氏血脉。
但殷寂的保证并没有让春神觉得开心,反而疑心重重。
这一切更像是他这个阴戾强大的儿子的算计。
他的儿子想要他的神格给白潋,那么,那个流落在外的殷氏血脉是不是被他的好儿子藏了起来,而后他的好儿子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夺走他的神格了。
春神阴暗地想,恨不得和殷寂当面对质,但他最后没问出口,只笑了笑,道:“父神知道阿寂不会让父神失望的。”
春神又道:“今晚就是阿寂完全吞噬掉饕餮力量的时机,这是最为要紧的,其他事情可以先放一放。父神会守着你的。”
吞噬饕餮力量的时候也是殷寂最虚弱的时候。
“嗯。”殷寂应了一声。
入夜,无星无月。
但皇宫依旧灯火辉煌,而他们的陛下此刻不是在那奢华的寝宫里抱着床上沉睡的美人温存,而是在摘星楼里。
此刻的摘星楼里回荡着凄厉的嘶吼声,无数的孤魂野鬼顷刻间灰飞烟灭。
殷寂周身笼罩着一层黑雾,让他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还是一个极其俊美,引人沉沦的恶鬼。
殷寂正在吞噬饕餮的灵魂,融合他的力量,而附近的孤魂野鬼也不能幸免,被殷寂所吞噬。
一旁守着的春神却是突然走近殷寂,不过他还没碰到殷寂,殷寂就睁开了
双眸,只一眼,就让人只觉如坠深渊。
殷寂不疾不徐道:“父神,要做什么?”
“阿寂……父神问你个事。”春神看着殷寂,神情冷漠。
殷寂道:“父神想问什么?”
春神顿了一下,双眸终是难掩怨恨,问道:“你要把父神的神格给水神,让他为你生子,是吗?”
“是。”殷寂坦然,斩钉截铁。
一瞬间,春神只觉天塌地陷,这样的感觉,他有过两次。
一次是被自己的爱人背叛,一次就是现在,被自己唯一的孩子背叛。
春神突然疯魔般地掐住了殷寂的脖颈,怨恨中夹杂着无尽悲凉,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背叛我,若结果会是这样,那我宁愿……从未有过你这个孩子!”
春神生出了杀死殷寂的念头,此刻的殷寂很虚弱,他有足够的能力杀死他。
而殷寂神情未变,没多久,春神就感觉自己体内的力量在被殷寂所吞噬。
春神恍然惊醒,但当他想松开春神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殷寂伸手抓住了自家父神的手腕,冷冷道:“父神,您该从谢青的身体里离开了,而不是想着如何杀死孤的人,控制孤。”
春神愣住。
殷寂知道,他知道春神要对白潋下手,他太了解他的父神了,而殷寂再想否认,也无法否认他喜欢上了白潋。
而他疯魔的,把他当做唯一的父神,定然是不会允许的,甚至是,殷寂还猜到,春神会在他今晚吞噬饕餮力量,最为虚弱的时候趁机杀了白潋。
殷寂知道春神数次潜入他囚困白潋的梦境,但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让春神把恨意转移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打乱春神原本的计划,让本该在今晚去杀死白潋的春神对他下手。
而殷寂会夺取春神的力量,让他的父神安分些。
占据谢青身体的春神痛苦地看着殷寂,最后闭上眼睛倒了下去。
春神的神魂离开了谢青的躯壳,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他看着眼前束缚了他千年的地宫,却是再也没有力量离开。
春神掩面痛哭:“为什么……要背叛我。”
摘星楼上,谢青从昏迷中醒来,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他知道,他的身体被春神给占据了,神魂沉睡。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白潋,白潋怎么样了。
谢青思绪回笼,刚起身,他就看到了一旁盘膝而坐的殷寂,而周围都是鬼哭狼嚎的
声音,阴风阵阵。
而殷寂身上涌动的力量,更是骇人。
谢青忙后退,殷寂起身,他朝着谢青走了过去,谢青想动作,却是丝毫动弹不得。
彼时的殷寂已经把饕餮的力量吸收的七七八八,行动完全不受影响。
他轻而易举地掐住了谢青的脖颈,那双看着谢青的眸子就像是看一个死人一般,漫不经心道:“谢青,孤早就想杀你了,就今天吧。”
“白潋呢。”这个时候,谢青没有去关心自身安危,却是叫出了白潋的名字。
而这更是让殷寂杀念横生,“孤的人,你也配肖想。”
“殷寂,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龌龊。”谢青神情坦然。
而殷寂只冷冷一笑,谢青感觉自己的魂魄在脱离身体,耳边是殷寂阴戾的声音,“谢青,孤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假清高的废物,你明明因为阿潋身为神明,却对孤这个暴君偏爱而嫉妒不满,还要装作正人君子的模样,何必呢。你想让阿潋看清孤的真面目,但那又如何,孤还是会牢牢把他掌控在手里,亵渎他,弄坏他。你又能如何?”
“殷寂!他从来都不是你能拿来炫耀的东西,你不配!”谢青的声音带着恨意。
殷寂说的对,见白潋的第一面起,他就想保护白潋,他也自问过自己是不是对那清冷的神明一见钟情,但结果是,他确实对白潋一见钟情了,毫无缘由,而他也嫉妒能拥有白潋偏爱的殷寂。
殷寂看着无能狂怒的谢青,只觉没意思,他收紧手掌,力量裹挟着谢青的魂魄就要让他魂飞魄散。
但突然,殷寂神情一变,他扔掉手里的谢青,阴沉地呢喃了一声:“阿潋……”
随着声音落下,殷寂的身影消失在了谢青面前。
谢青逃过一劫。
另一边,那被结界笼罩的寝宫里,本该沉睡在床榻上的白潋消失不见,那困住白潋的梦境里,也再也寻不到白潋的神魂。
他的阿潋……逃走了。
殷寂周身骇人的力量暴动着,寝宫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在殷寂离开寝宫后,整个宫殿坍塌成了一片废墟。
赶来的禁卫军看着他们阴气沉沉的陛下,都忙跪下,大气都不敢喘。
殷寂的双眸中此刻全是骇人的杀意,没有了人的情绪,宛若修罗,只见殷寂轻轻抬手落下,下一刻,跪在殷寂面前的人就都化作了血雾,血珠如雨水般落下。
殷寂阴恻恻道:
“阿潋,你最好躲好一点别被孤抓到,不然……孤就弄死你。”
皇城外的山间小路上,白潋打了个喷嚏,一旁的大祭司忙看向白潋,关切道:“殿下,您要是累了,我们就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白潋摇了摇头,道:“我没事,我们得尽快赶回天穹山才行。”
大祭司也面色凝重,他道:“陛下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逃不掉的。殿下为何不回神界,还要在这凡世逗留呢。”
白潋只缓缓道:“我为殷寂而来,自然不能走,就算要走,我也得把他带走。”
大祭司心里一个咯噔,“殿下不会……喜欢上陛下那么个暴君了吧!”
“……”白潋一阵无言,随后敷衍道:“谁知道呢。”
但这在大祭司耳朵里就是默认。
大祭司只觉得完了,不仅自己要完,他想要守护的神明大人也要完。
不过大祭司是忠诚的信徒,所以不论白潋做什么,他都会誓死跟随着。
而殷寂对白潋的追捕自然是规模极大,不过白潋和大祭司用了易容术,倒也能躲开那些追捕。
但白潋怎么也没想到殷寂会闯入他的梦境。
白潋的梦境里本是一片纯白,冰雪覆盖,细雪落下,只有一棵晶莹剔透,散发着流光的大树屹立在雪原上,而白潋则是靠着大树在树下小憩。
白潋本不该做梦的,但他的梦境闯入了戾气极重,对他有着厚重欲念和摧毁欲的殷寂。
即便只是感知到殷寂的到来,都让白潋心悸。
白潋睁开眼睛,白茫雪原上,一袭玄衣的殷寂朝着白潋走近,殷寂所过之处,本该落着白雪的一方天地间落下了血色的雪,触目惊心。
白潋蹙了蹙眉,而殷寂对着白潋伸出手,诱哄道:“阿潋过来。”
白潋没有走过去,只看着殷寂,冷冷道:“殷寂,这里是我的梦境,我主导的世界,我凭什么听你的。”
殷寂强行闯入白潋的梦境,若白潋在这里重伤殷寂,现实中的殷寂也会重伤。
就这么喜欢他吗?不顾一切地对他穷追不舍。
不过……倒也符合殷寂的性格。
白潋突然一笑,道:“殷寂,你可真该死啊。”
殷寂盯着白潋,因白潋的那潋滟一笑而满眼温柔,“孤知道你生孤的气,你过来,孤让你捅一刀,可好?”
白潋没说话,脸上的笑意也隐去,但他还是在殷寂危险的目光下朝着殷寂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