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洵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把孩子交给赵旭，叮嘱道：“快回营地，不要让他淋了雨。”
然后与左子慕负责善后。
赵楷抱着哭晕的赵缨络，头也不回地往营地走去。
两具交叠的尸体从赵萱儿的身前被抬走，她捂着唇无声泪流。
这可是赵谌的皇爷爷啊！
如果他知道，该有多么伤心！
大雨滂沱，好像是要把那些血迹全都渗透到泥土里去，不一会儿就被稀释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赵旭一把扯过赵萱儿，“快进马车，孩子淋不得雨！”
可是赵楷，赵缨络，王洵等所有人都在雨中行走。
赵萱儿看着怀中瘪着小嘴委屈至极的婴儿，在车厢里放声大哭。
为什么会这样！
……
从营地回到幽州城，赵楷再也没有流过一滴泪。
他照旧吃喝，照旧巡视兵营，照旧听人来汇报军报，仿佛几天前的那件事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张恒急得抓耳挠腮。
在门外转悠了几圈，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赵楷站在桌案一旁，俯身看着地图。
他手指点的地方，不是幽州，而是一片崇山峻岭。
张恒行礼后，小心翼翼道：“幽州修路建宫殿，刚好开矿伐木……但这些混交林中没什么名贵的。
倒是从金国采买的一批木料里，木杵榆和铁桦木质地尚可，不如先凑合着？”
赵楷抬头，看了他一眼。
“父皇是一代帝王，虽然金国将他贬为庶民，对他极尽羞辱，但最后一刻，他殒身于我大宋。
用金丝楠木，不管从哪里运来，朕都要父皇以先帝之礼入葬！
还有，你先找合适的宅院，让父皇的灵柩有所安置。
朕接下来就会安排人建帝王陵。
司天监和匠人们恰好都在，这活，一件是做，两件也是做……”
张恒点头，“地方倒是找好了，有一处安国寺，就在幽州城内，幽静典雅，太上皇与明妃一定喜欢。”
赵楷没想过，自己的到来，让李师师以这样的结局落幕。
在他的知识中，李师师最辉煌的时刻，就是得到了赵佶的倾心，本想着两人无论如何，都能圆满。
但这个圆满，是那么的遗憾。
未出世的孩子，一步之遥就能回国的一代名妓，还有那个完全有机会洗刷屈辱，一雪前耻的赵佶……
多么令人惋惜！
张恒大气不敢出。
金丝楠木要运过来，倒不是难事，可是北方战事吃紧，又要修建帝王陵，哪儿哪儿都是银子如流水般的消耗，怕朝廷吃不消啊！
他等了片刻，赵楷再未开口。
他才意识到，帝王陵这活另有人去做，也好，反正他是操心的头发都大把大把地掉，再也腾不出心思了。
张恒刚出门，迎面就走来了风风火火的一人。
她身后跟着一排奴婢，手里端着大小不一的餐盘。
张恨一怔，“公主，官家还在忙着呢……”
赵缨络冷着脸道：“张大人，此事与你无关，你去忙吧！你们，都跟进来，我要跟皇兄一起用膳。”
赵楷正在书信，准备告诉赵谌这里发生的事。
还未落笔，赵缨络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吩咐人把吃的喝的摆了满满一桌子。
她麻利地卷起地图，又把赵楷手中的笔夺过来，放到一旁的小几上。
然后垂着眼睑，清了清嗓子道：“皇兄，用膳吧！我饿了！”
赵楷叹了一口气，“缨络，你还没出月子，孩子还要喂奶呢，你不回府里好好养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赵缨络绕过桌案，把他按在椅中，拿起筷子塞进他手心里，“皇兄，你不吃，我也不吃。要饿死，我们一起饿死！”
赵楷低头看看手中的筷子，再看看那些精致佳肴，张了张嘴，“……”
赵缨络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往嘴里扒拉。
吃着吃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咣当把碗放在说上，和泪吞下干巴巴的饭，“皇兄，父皇去了，所有人都很心痛！
王洵连孩子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就上了战场。
左大人腿上未愈，安排妥当，主动请缨，马不停地运送兵器粮草。
还有数十万将士……他们无一人退却，号令以下，都加入了北伐的大军中。
皇兄，你看看张恒，他也一夜白头，既要安抚百姓，又要操心后勤，还要分心照顾你……
你以为你是个皇帝，所有人都要捧着你吗？
他们是不是人，我们又是不是人？
这几个婢女是张恒府中的，她们怕你需要照顾，奉命在你房门外跪了一夜！
你还想怎么样！”
赵缨络怒气冲冲地说完，双手扫掉桌上的所有饭菜，屋内登时杯盘狼藉，菜汤飞溅的到处都是。
“你不吃，那就不吃吧！”赵缨络用力擦了一把眼泪，“父皇去了，大宋还有谌儿，还有数十万将士，千千万子民！”
张恒愣在门口，忽然觉得这公主刁蛮的刚好！
这些话他是不敢说，只要说出口，就算赵楷不计较，也会被打上忤逆的标签。
赵缨络这么骂，再合适不过。
婢女们吓得堆在门外，大胆一点地只敢扯动张恒的衣袖，“大人，你还是回去吧，别让夫人担心。”
张恒摇了摇头，“你们先回去。公主府也来了人，用不到你们了。”
婢女们待着也害怕，惴惴不安地退下了。
赵缨络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此时的她没有半点公主的样子，就是一个失去父亲的女儿，一个崩溃的母亲，一个丈夫生死未卜的妻子。
赵楷放下把筷子放下，把她拥在怀里，“缨络，皇兄错了！皇兄不该赌，不该赌金兀术还有一丝人性！
是皇兄害了父皇啊！”
赵缨络扬起手臂，狠命地锤他。
“对，是你！都是你害得！可是父皇还是放不下你，让我照顾你！你不吃不喝，作践自己，父皇能安心吗？”
赵楷的泪水决堤而出。
直到这一刻，他的情绪才真正找了宣泄的出口。
赵缨络抱着他的头，“皇兄，你几天不合眼，再好的作战计划都可能出错。
王洵也跟去了，他虽然没有大谋略，但做事稳当，有他和左大人在，至少那些将士有主心骨！
皇兄，你不要逞强了好吗？
我让人给你煮点吃的，你睡一觉，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