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宁双手托着脸,坐在朱府的门槛上。
侍者、小郎们也不敢上前阻止,只是在宜宁的屁股下也就是门槛上铺了厚厚一层毛毯。
“克己,去告与父亲,母亲阿姊们回来了。”
几辆马车驶近,宜宁眼睛一亮。
克己与复礼是武氏唤来伺候宜宁的两个小郎,至于小郎的名字,自是秀才大人赐的。
继续坐着,见朱喜先跳下马车,又放好木垫,扶下朱道温。
宜安和赵氏也从后面的马车下来,赵氏抱着朱存茵,这是宜安的长女。
朱道温回身看到宜宁,又穿着袴褶,心下无奈。
不好好穿衣,谁家秀才女郎穿得这般,偏宜宁还不听管,道这样的衣服爽利,穿着舒服。
什么舒服,不过是为了上树方便,朱道温叹气。
“阿晴。”
“母亲。”见朱道温唤自己,宜宁起身行礼。
又与阿姊、赵氏还有一个陌生公子见礼。
“女君。”
章掇张大眼睛,看宜宁望向自己,又忙低下头,欠身回礼。
心中讶然,是朱探花!
果然,自己的梦都是真的。
自家里落难后,他一直重复做着一个梦,看着梦里的自己度过了凄冷而短暂的一生。
既已知晓了先机,便定不要再重蹈梦里的覆辙,章掇下定决心。
宜宁拍了拍屁股,见这公子陌生,又长得好。
莫不是母亲或者阿姊在外纳的小侍。
又瞧赵氏面色寻常。
喔,看来是母亲的。
暗笑,父亲待会过来,怕是要闹。
“怎得这么久不见,宜宁都未曾长高?”宜安看宜宁眼珠子乱转,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轻拍妹妹的头,又用手比比高度,惊讶,还真未长高。
这可踩着宜宁痛脚了,瞬时,不再想什么看笑话,只心里一阵恼怒。
狠狠瞪了宜安一眼,又跳起来踩了宜安一脚,就回身往府里冲。
撞上赶来的武氏,也不理,只怒气滚滚的别开,继续往府里奔。
“谁又惹她了?”武氏见宜宁作态,摇头,从赵氏手里接过朱存茵,轻声逗弄。
“父亲。”
“主夫。”
一众人都低头见礼。
“是我刚刚提了一嘴宜宁身高的事情,把她气着了。”宜安轻笑。
武氏无奈,柔和地看向宜安:“待会你自个去哄。”
宜安点头,而后迈下台阶去帮协母亲。
“莫怪阿晴发怪,我最近也在发愁呢,阿晴总不长高,如此矮着,以后怕是找不到夫郎咯。”
“阿晴还小呢,父亲思虑也过于长远啦。”赵氏捂嘴轻笑,做了个鬼脸。
武氏扬眉,真话笑讲,他确实头疼宜宁的身高问题。
女儿八岁了却还像个五六岁的稚童。
外头那些人见了,只道是“智多压身”都夸宜宁是因为太过聪慧,脑子里太多学识才会压住身子,长不高。
见过不同大夫,也都说没什么问题,只是发育晚些,之后总会高的。
虽是如此,但还是头疼。
在武氏看来,宜宁这般全是朱道温的过错。
概是由于妻主在阿晴小时就带着她四处跑,让阿晴太过劳累才影响了生长,想着,忍不住剜了一眼妻主。
只是那妻主并未瞧见,在宜宁唤了自己后,朱道温就来往于马车间,忙着指挥众人搬运行李,并未关注府门处发生何事,甚至还尚未发现武氏的到来。
“小女君以后会长得很高的。”章掇忍不住上前一步。
朱探花到了十一二岁时才开始长高,在自己出嫁时,已经是很高挑的女郎了。
武氏闻言,移眼,才见一削瘦公子。
弱弱立在一旁,生的有些早熟,明明年纪不过十岁上下,但已见风流。
将孙女放回赵氏怀里。
“是阿掇罢,我竟才注意见你,唉,天不怜人。”武氏迈了几步,轻托住章掇的手。
心中愧疚,方才自己不察,不小心让这孩子受到了冷遇。
“我初见你时,你还小小一团睡在父亲怀里。”
“那时,与你父亲道别,以为不过是临县,总有机会见面。”
“没想到至此便是十余年未见,如今,竟阴阳两隔。”
说着有些感伤,心疼得抚了抚手中的手,仔细端详章掇。
“你长得与你父亲有些相似,同样好看。”
见章掇不应,只眼圈红红,武氏忍不住堕了泪水。
这么小就经这等悲痛,失去亲人,又置身陌生环境,怕是正惴惴不安呢。
朱家和章家以前也是来往密切,只是在章家迁往曦光县才慢慢少了联系。
前阵子闹灾,半个曦光县都被水淹没。
章家没了,只有凑巧在外逛街的章掇被救,生还,流浪到了魏县,寻着朱道温。
朱道温便将他一道带来了庆阳府,交给武氏处理。
章掇看着熟悉的场景,有些恍惚,梦里的自己是怎么做的呢。
甩开了武氏的手,还质问武氏:“你现在倒把话说得好听,我父亲写信求助你时,怎不见身影!”
说完,跑离府门,在街上大声嚎哭,引得不少路人看朱家热闹。
心中微叹,梦里的自己想法偏激,只觉被整个世界苛待,责怪武氏的话也是无稽之谈。
父亲写信求助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那时正撞上武氏生产,武氏如何能腾出手去帮好友解决内宅之事。
父亲却不理解,记恨多年,竟再不与武氏通信来往,甚至在自己面前提到武氏,也不见善词。
这是为自己对武氏的无礼埋下了隐患。
若父亲知晓自己日后要得武氏庇佑,怕是也会后悔当初所为之事和所出之言。
初次见面就伤了武氏的心,令整个朱家都不喜。
后来,武氏无意为自己张罗婚嫁,草草置办了些嫁妆便送走自己,也都是有原因的。
“姨父。”
这回不能再如此了,泪眼看向武氏,章掇没有扯出手。
“阿父也经常念叨姨父,只是,却再没有机会与姨父见面,疏解思念了。”
“唉。”武氏悲叹。
“好孩子,到了这里,就和自家一般,我还有你余希阿兄。”轻拍章掇的肩膀,又指指赵氏。
“都会好好照顾你的。”
“阿掇谢过姨父和余希阿兄。”章掇抬眼,望向赵氏,见赵氏朝自己点点头。
这回,章掇被赵氏安置在离汇茗院很近的千磬阁。
武氏甚至把自己身边的大管事雨灿唤去伺候章掇。
一切都不一样了,不是梦中那个偏僻的萧嫦院,没有被府里的小郎们轻待。
章掇欣喜,梦中那般凄惨的生活,自己已然开始远离。
午间,朱宜安提着几个小食包,来到了宜宁的星御院。
见妹妹坐在书桌旁,不知道在画些什么,置下食包,悄悄来到宜宁身后。
待看清画纸上的内容,忍不住噗嗤一笑。
宜宁一惊,抬眼看去,宜安已伸手将桌上的画纸拿起。
走远几步,仔细端看。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只是高的,画的是宜宁,而矮的,画的却是宜安。
再看场景,可不就是两人晨间在府门,只是在画中,是高高的宜宁正拍着宜安的头。
“哈哈哈,宜宁,这画,哈,画得不错,阿姊会好好存着的!”
“还给我!”宜宁跑来,要抢回画纸。
但宜安使坏,抬手将画纸高高举起,看妹妹靠着自己,一直蹦跳,眼里溢满笑意。
“你还给我!”怎么跳都够不着,偏宜安还一动不动,只用一只手逗弄自己。
跳了一阵,心觉屈辱,宜宁何时被宜安如此对待过,很是委屈。
“阿姊坏!”抹着眼泪就跑了出去。
宜安见状,心知不好,把妹妹逗狠了。
将画纸妥善收起,放入怀中,又忙拿上置在门边的食包,追去。
宜宁跑到花园,正撞上赵氏与章掇一众人,及时站定,见礼。
“阿兄,存茵呢?”
“存茵睡着了,阿晴过阵子再去找她玩罢。”赵氏瞧着宜宁眼睛有些红,暗忖,不会是妻主惹得罢。
妻主在外最是端重,但只要撞上宜宁,就总会小孩性子,凑上去逗趣,惹恼了,又心甘情愿腆着脸哄。
站在赵氏身后的章掇眼睛亮亮地盯着宜宁。
梦中是自己没有眼光,一直只拿这朱探花当孩子。
倒没想到眼前这一团稚气的小神童,以后会成长为无数公子的如意女君。
“唔。”宜宁本打算将在阿姊处受到的委屈回报给侄女,但既然睡着了,算她逃过一劫。
又看到早上见过的那个陌生公子,还亮着眼睛,冲自己放射信号。
能再出现在自己眼前,看来不是母亲的小侍啊。
只是自己还没到该发情的年纪,他这般作态,是不是失了智。
“宜宁!”
看阿姊追来,手里还提着食包,撅嘴。
又瞧了眼章掇,阿姊才该是这公子亮着眼睛,发射信号的对象啊。
冲赵氏挑挑眉,回身拖上阿姊一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