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商人见利,如猫见鱼腥,岂肯轻易放过?
伍员外自恃带了八九个随从,也不怕统领使诈,就吩咐船夫随小舟前行。
就在统领和伍员外相会的湖上,不过两里水路,有一个地方,叫做倒口。
倒口,是湖中一个紧要去处。此处两湖洲相夹,中间航道狭窄,水流湍急。
甘仪笙将伍员外的船,引入倒口附近。
他在舟中,没有站稳,脚下一滑,就跌落水中;头晃得几下,就往倒口漂去。
伍员外怕担责,连忙催促船夫,驾船在后追赶。
那些船夫却晓得厉害,将船划得只在原地逡巡,抵死不前。
甘仪笙见不是法,在离倒口前数丈处,奋力倚近湖洲,抓住一把水草不动了。
丁队关桂开,在湖洲上的芦苇丛中,看见了甘统领失利。
他立刻带三人下水,潜入船底,一人抓一条桨,用麻绳将四个桨叶、连着绑在了一起!
船夫们划桨不动,不由大惊失色!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商船,随着水流,滑入倒口,骤然前冲!
很快,商船就倒覆在航道中,如离弦之箭般,顺流而下。
船上十几人或沉或浮,均在水中挣扎,大多被淹死了。
伍员外水性极好,侥幸逃脱,靠近了洲边,却躲不过丁队的杀手。
关桂开派人,在水下扯住其双腿,拖入了湖心。
洞庭湖中,涨水翻船,本是寻常事。但一次造成十几人横死的,却还不多见。
案情惊动了州县,两级仵作都验了尸,结论均是溺死。并且身上无外伤,无喝酒等其它外因。
结合事发地域、是俗称倒口的险地来看,它是一起行船事故。是一场意外。
事情平息后,隔天,甘仪笙又去买货。他和店家说起伍员外来,称其是一方人物,本该到了享福之时,却又遭此大难。
店家们却不以为然,说伍员外在世时,骄横霸道,做下很多恶事,已经触恼了洞庭龙君,是柳王爷把他收去了。
甘仪笙见连前朝书生柳毅,都出了场,以后就不再提起。
时近断黑。甘仪笙将货物装船,催动双桨,沿湖堤向前,往微恪岛来。
那湖边土堤下,一个少女正在焚烧纸钱,祭奠先人。
她悲不自已,见有船经过,待要起来回避,奈何双腿已跪得麻木。
只见她身子一歪,竟滚到了水边,衣衫尽湿。
少女羞急之下,侧身躺在浅水中,也不挣扎,任凭风浪吹打。
甘仪笙把船停好,跳上岸来,背转身去,将竹篙一头,递给了少女。
那少女迟迟不接。甘仪笙慢慢回头,用竹篙轻碰她手臂,少女纹丝不动,竟是昏了过去。
甘仪笙大惊,奔下水去,将少女救上堤岸来,一探鼻前,还有气息。
甘仪笙就在堤边,抄起一块石头,将竹篙砸破,并拆了几块舱板,生起一堆火来。
那少女悠悠醒转,怒道,我自寻死,何用你救?
她趁甘仪笙不备,又往湖中走,这回比之前那次,还要走得远些。
少女深入湖中,一个急浪打来,她硬撑着,没有倒下。
甘仪笙在后喊道,死都不怕,还怕活么?少女不答,只是挣扎着,又往前走了一步。
甘仪笙当时很气恼,他也劝不了少女。只好寒着脸,一把抓住少女的手,强扯了上岸。
少女嚎啕大哭。哭累了,甘仪笙温声问她,家在何处,他好送她回家。
少女答道:她姓林,名鹂云。住在龙阳,一个叫的江塅的小地方,父女俩相依为命。
她十岁到镇子里,姑姑家的药房帮忙。姑父为人老实,姑姑却很刻薄,钱就是她的命根子。
少女做了七年,孑然一身出来。姑姑还四处给她做媒,惦记着男方的彩礼。
父亲原是私塾先生,染了伤寒,落下了病根。平素本顾不上女儿,但见姐姐步步紧逼,不愿女儿一生被毁,就一起躲到了兰湾居住。
他身体有恙,干不了农活,只在湖上船家帮工,讨一碗饭吃。
两天前,父亲照例出工。他临走时,说是遇到了大户,这回出湖回来,可拿到赏钱,给少女买一身新衣裳。
她就盼着,盼着,盼到天黑,父亲死了!
少女想去看亡父,却被告知,官府还在侦查。
昨日晚间,少女接到通知,父亲是意外溺水身亡。同时淹死的,还有若干人,均需家属自己收殓。
她一听就急了,父女二人来兰湾不久,还借住在几间茅草房中。她靠帮人缝补度日,已经足够心酸。
一时之间,哪里能借到钱葬父?她在集市商铺中哀告,也筹到些小钱。
可恨那些泼皮,还在她伤口上撒盐,不断调戏她,也不知是谁?竟趁乱将十数个铜钱抢走!
少女走投无路,只得先来祭奠了亡父,明日再去求人!
刚才是她实在太饿了,眼前一黑,摔到了水里。
少女睁开眼睛,看那洞庭湖水,也赶来侮辱她。她一时激愤,就想,不如死了算了!
甘仪笙听到这里,已经知道,是自己造孽,连累了面前少女。
黎库说,甘统领当时,既惭愧又愤怒。他竭力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对少女说,可认识兰湾的陈望?
那少女却也认得陈望,是兰湾大户,偶然见过几面的。
甘仪笙又说,陈望是他师兄。他现今先送她,去陈望那儿暂住。自己去取她亡父遗体回来,明日在兰湾下葬。
少女听甘仪笙说了,盈盈下拜。甘仪笙心中有愧,只得侧转身去,不敢接受。
甘仪笙将少女托付给师兄,就回了微恪岛。
随后,他和辛队梁昌一起,连夜赶去集市,敲开棺材铺的店门,买了一副杉木棺材。
梁昌让掌柜的帮忙,请了法师。又雇人抬着棺木,去了湖边现场。
他扔了尸身上的草席,就地殓了少女的亡父。随后,他租赁了一艘船,将棺木人等一齐装船,由他自己跟着,吹吹打打,往兰湾来。
次日天明,集市上来了几匹快马。马上的几条汉子,沿街放话。
说是鼎州有大商人,祖籍原在潭州,在梅山地界包山伐木。
现今派了一个掌柜来,要招十几个能干汉子。是能管得住人的,派去监督那些伐木工。
只要被选上了,先发安家银子二两;到梅山后,再发十两。月银还在外。
随后,集市路边架起了台子,明晃晃的银子,就堆放在上面。
台子左右,分站着两条大汉,手中各持长棒。
掌柜坐在台后,拿出一本册子来,提起毛笔,蘸了墨,翻开纸来备写。
那纸上面早有一行:
兹有赴梅山x县管工,王大石,十九岁,籍贯,四湖山,领安身银二两(欠十两),王大石,押。
离台子不远,又有一人,提一袋衣衫,一袋麻鞋,在那里等候。
集市本就不大,一早闹出了这么大动静,通街都知晓了。
有人试着应招,果然在入了册籍后,领到了银子、簇新的衣衫和麻鞋。
一条大汉跟着他往家里去,拿了包袱回来,就在街边列队。还另外给了五十个铜钱傍身。
那些街上泼皮,成群结伙地涌上来,先占了名额。共约是八九个,互相之间,在那儿挤眉弄眼的。
掌柜也只做没看见,照例一个一个地、按规矩上册,归家,再回来列队。
看看名额渐满,掌柜的收拾定了,叫应招的汉子们,自动分成两队,朝梅山进发。那六人骑马跟在身后,也一起走了。
到了中午,集市上回来了一些人。
他们说是在半路上,掌柜的又拿出银子,让所有人背向路边,拉开距离;挑其中一个出来,依次认人,能认出名字或者绰号的都行。
认到六个,给奖励一两银子。他们都认不出六人来,钱没拿到,工也丢了。
好在还赚了二两多银子,一身衣服,还有麻鞋。
集市上的人便叹息,嗐,只可惜,便宜了那些泼皮无赖。不过他们走了也好,清净。
黎库笑着跟我说,他就是那个掌柜。那些泼皮,很是难缠,耗了戊队弟兄好些天。
完事之后,他们回到兰湾附近的备用营地,白堤口,将马还了。
那白堤口营地里,是甘统领的几个小师弟在管,都是些平民,等闲人看不出蹊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