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库离开后,我走到墙外,只见四周都是岗哨,丙队邵六问,丁队关桂开,庚队游志勋,辛队梁昌,各带着本队军官,在麻线外四面巡逻。
我一折回房中,黎库跑来说,我先不要出来,除非是他亲自来喊。己队的江志饱,随即守在我门口。
不久,我听见大房里有人传话,甲乙二队,按易、释、金、悬四部顺序,依次到丙、丁、庚、辛四队城墙边立定,等待召唤。
我排在最后,等他们走了,我却没有动。
随后,甘仪笙,苏峙恒,黎库进了大房,有人高声传‘曾娘子’,我还是不动。等了一阵,又传蒋世聚。
蒋世聚进来,向三人先后行礼。黎库叫他坐下,问他对金本部的认识。
蒋世聚答道,其他人尚无定论,他也是刚入篱门。一点小见识,让三位官人见笑了。
他少年时,就跟着父辈‘趟山’盗墓。
趟山,是见不得光的营生。趟山的人,对金子是又爱又恨。没有钱财置办行头,就进不去墓道。
金银太显,就容易露出行踪,招来杀身之祸。
以他看来,人要尽力去控制、对金子的欲望,使金子对人的一生,只有好处,而不生弊端。
例如,一个三丈深的盗洞下去了,再挖一丈长的横洞。若丢了火捻子,要靠洞顶的人吊着油灯,线不够长,光又不会转弯。
这时,就在洞底角上放一面镜子,光就能照进横洞中。如果能把金银运出来,固然是好。
如果做不到,就走到光能照到的尽头,及时回转。贪婪是会送命的。金子不是我的,就是再想要,也都没有用。
蒋世聚走后,黎库带我去大房,我朝苏峙恒行了万福礼后,看向甘仪笙。他摆了摆手,我就势转身,去椅子上坐了。
甘仪笙本想张口,扫了我一眼,还是推给了黎库。黎库问我,对蒋世聚的回答,有什么想法?
我答道,按蒋部领说的,人只要为了金子,敢想敢做,还能知进退。
若是侥幸不死,而又不被法责,那无论是金子,还是人和权,都可以拿来所用。
只以胆识来论事,苏副统领和黎垸主,会比蒋世聚差么?(我故意省去了甘仪笙)可也都不会去做,犯法的勾当。
这不是贪不贪婪的问题,而是一开始就不能做。
我也不知你们在此,到底为了何事?
但大队人马千里迢迢而来,又苦心积虑地经营微恪岛。可见此事不是单凭有金子,就能做成的。
世间有万物。花有期,草有籽,鸟有窝,蛇有路。
金子何尝不是物?是物必有物性。金子的物性就是稀有。舍物性而代以人理,是舍本求末。所以,蒋部领此说不通。
甘仪笙依旧只是笑了笑,黎库又将我送回了房。
轮到黄饶上时,他说的却是另一段话。易经之道,是变化之道。上有天,下有地。堪舆之学,乃以天地之道,观阴阳之气。
微恪岛处洞庭湖中,沅水西来,资水南来,二水不留而北去荆江,故阳气不聚。
岛中泥沙,均是随流水而至,枯水虽暂存,涨水则四散。是阴气不稳。
所以此岛实非善地。看它四面环水,树在其上,莫不是个‘困’字?
不巧,统领又率军于场地中央,建四面土墙。四方尽堵,人在其中,是‘囚’啊。
这内外两‘口’,正应一个‘回’字。统领可早弃此岛,回转东京。
黄饶上走到门口,见三人不接话,又说,此本危岛,又横加了八队官军,分作两起,兵行险地,其势已尽改。
八二相对,合而为十。均困于两座围城。怕是二十年后,这湖中将有兵祸。兵连祸结,历来只得一个苦字。而始作俑者,未必有好报。
我不懂风水,正苦恼着怎么回答。所幸黎库并没叫我。
最后来的潘紫凡,也有一番说辞。
他说,天地生人,集无上智慧。贤者清心寡欲,思天地之变化,世代之更替,万物之进步......如此云云。
他还说了一通玄妙的话,事关前朝释家顿、渐教之争,我就不尽述了。
他打的这哑谜,倒也不算无见识。倘要深思,我不曾习过佛法,也无从说起。
但我还是打算改天,请示苏副统领后,再去找潘紫凡问仔细些。
据说这场考试过后,潘紫凡就被告知,月俸加到了二十四千。抵得上一个京畿外的,赤县县令的官俸。
在大宋做官,果然是话越玄妙,铜钱越多!
当晚三更,我听到了隔壁,有细微的、哐哐哐的声音,像是柴刀在敲击地面。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
第二晚同样有声音传来,只是已经变成叮叮叮了。
到了第三晚,那声音更加细到、和嗡嗡嗡的蚊子叫声一样,不静听都没法分清。再以后的那些天,声音就消失了。
冬天来临,我再也没见过甘仪笙。在树林里散步遇到黎库,我装作随意的样子,聊起了他。黎库问,我能保守秘密么?我点点头。黎库说,甘统领订亲了。
我听到这里,心头一震,急切地想知道,有关甘仪笙订亲的一切!
我眼巴巴地看着黎库,不想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黎库告诉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岛上吃用之物,是甘统领每隔三日,用船送来的。
他扮做平民,自己划船,要走很远的水路、去湖边某处集市上买。
只是这一切,都发生在夜里。统领轻易不上岸,我就不知。垸主们倒是知情的。
可那洞庭湖上,还有讨生计的渔民,又有做买卖的船帮,怎么能瞒得过去呢?
近五十人的生活之物,虽然不多,但商人做生意,最看重细水长流。
有人就盯上了这买卖,派人跟到了微恪岛湖面。
他在集市上,托人传话给甘仪笙:只要老板肯出钱,送货上岛,这种苦差事,就由他们代劳了。
可甘仪笙奉的是密令,他自然不会答应!
那人也是个硬茬子,非请甘统领去赴宴,想在酒桌上摆平此事。
他以为甘仪笙和他一样,是个商人;揽了一桩专卖的活计,喝一顿酒,出点钱,就可以将买卖转手于他。
甘仪笙重任在肩,本不想生事。人虽去了,酒也没喝。
但他挑明了,此次奉差,虽然份属官差,却并不归潭州府管。
要是常人听了,就会知难而退。但那叫伍员外的,明面上行商,暗地里却与三教九流,都有来往。
他深信只要打点到位,做事没有不行的,就拿钱来贿赂甘仪笙。
甘仪笙为了大局,是忍了又忍。他推说军令严明,自己上有高堂,不敢犯险,就转身走了。
东京城里,有走街过巷的小贩,挑着一种粘牙糖,在整块上,用小锤,慢慢敲出小段来卖。
伍员外就跟那糖一样,粘上就磨牙。
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去甘仪笙常买货的几家铺子里,软硬兼施,逼迫店家,不卖货给甘仪笙。
他又指使两个市井泼皮,卸了甘仪笙渔舟上桨座,连桨叶都一起扛走。
人只要太高看自己,离祸殃就不远了。
甘仪笙见连着有店家推脱,回到堤边,江中又只剩下了空舟。他心中已经明白。
那两泼皮赶过来,说下次,再看到甘仪笙来买货,就把渔舟烧了。
甘仪笙也不同泼皮纠缠,立即重买了桨座叶,划回了微恪岛。
他带上黎库,去找了伍员外介绍说,这是微恪岛上主官。
黎库在暗中,收了伍员外一个银元宝,并答应了由他送货。甘仪笙在旁边也说,自己乐得清闲。
为了以示诚意,他们留下了五十两银子。说只因事涉官府,得请伍员外赏光,去微恪岛上,吃个便饭,双方也好立字据。钱是公家的,价钱还可高点。
微恪岛其它未必好,唯有鲜鱼,是唾手可得;就着无边美景,吃着湖鲜,喝着小酒,莫不是人间至乐?
伍员外满口应承,一直送黎库他们上了渔舟。
到了相会这日,湖中正涨秋水。
甘仪笙驾着小舟,先在湖上,迎住了伍员外的商船。
他将舟上五十来斤桂鱼,送上船去,说黎库正接待鼎州来的贵官,要员外稍等。
为了表示对客人的歉意,黎库准备将另一个营地中,同是送货的买卖,也交与员外。
路途不远,时间尽够,不知伍员外可愿意同去看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