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不简单，唉......”何东硕一阵唏嘘。
那杨金换不说了，默默抿了一口酒。
良久，何东硕问：“杨兄刚刚说自己落得这步田地，是怎么回事呢？”
“你听我慢慢说。那白长林后来再也没有考中，不过他家里有钱，倒也不耽误他继续读书，我跟他关系好，就一直给他打打下手，混日子。后来发生一件事，我的性子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转变的。苏家二小姐，就是那个帮我说项去私学读书的那个苏家，他家二小姐突然失踪了，哪儿也找不到，大概是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死了。”
“这跟杨兄有什么关系呢？又跟白长林有什么关系呢？”
“跟我们都没有什么关系。可当时白长林已经在官府任职，做了个管治安的小官。那苏家频频催促官府找人，官府哪里找得到？偏巧有一天我去乡下看望双亲，那附近一个牛棚着火了。有百姓在那牛棚附近发现一件女孩小衣，正是那苏二小姐的。这下可以确定那苏二小姐已经死了。可是苏家还是不信。”
“哦？”
“官府就找了几个村民，说曾经在附近看见苏二小姐，证明苏二小姐已经死了。白长林又找到我，让我证明我也看到苏二小姐葬身火海。我虽然知道苏二小姐八成已经死了，可我没看见她葬身火海啊，这不是要我说谎吗？”
“是啊！”
“可是，白长林屡次劝说我这么说，因为我家跟苏家交好，我这么说，苏家二老就信了。”
“杨兄说了吗？”
“我说了，为了能留在白长林身边当个小差，赚点钱贴补家用，我就顺着他说了。”
何东硕默默无言，那十四爷暗地里握了握拳头，又松开了。
“后来呢？”何东硕问道。
“后来，苏家二老果然信了，他们就......他们就......”杨金换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他们就如何？”何东硕问道。
“他们就自杀了，二老都自杀了！”说着，杨金换悲从中来，竟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十四爷身子微微一颤，眼里微微闪过一丝火光。
待杨金换平静下来，他继续说道：“这事我就烂在肚子里，继续跟白长林混世。到底是同门同学，他对我还不错，想我那工资低得可怜，他有时还会拿家中银子贴补我。白老爷出了名的节俭，这种花费，他是不敢让他爹知道的，所以我知道，他都是拿他自己的私房钱贴补我的。”
“咳......咳......”何东硕突然咳嗽起来。
“何兄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为那苏家二老可怜。”
杨金换眼里的光暗淡下来，叹气道：“唉......我对不起他们，他们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杨兄继续说吧。”
“后来那白长林怎么也考不中了，我就更不行了。何兄刚刚问我为何不考科举，你不知道，藤国官场黑啊，不送礼，哪里考得中？”
“那白长林为何不送礼呢？”何东硕问道。
“白家老爷子是怎么也不肯出这种钱的，那父子二人心思不一样，白老爷只希望儿子继承家业，好好做生意。哎，不过你说是不是奇了，藤历十五年，白长林二十四岁时，突然考上贡生！”
“就是你刚刚说的苏家二小姐失踪的那一年？”
“可不是么？他是冬天高中，当时苏家二老刚刚归西啊！”
“也是巧了，总算有件喜事啊！”何东硕苦笑道。
“之后白长林可以说是平步青云啊，不知道是不是神灵保佑，人家是一路坦途，步步高升啊！现在已经是礼部尚书，正三品大员了！曾经那些欺负他的官家公子，现在哪一个不是跟在后面舔他？唉......反观鄙人，既不会溜须拍马，又没有万贯家财，最重要的是，忘不了苏家那件事，我始终不得劲儿。”
杨金换抿了一口酒，目光更黯淡一层，接着道：“白长林倒是有意留我在身边，但估计也嫌我愚笨，我自知无趣，等着机会离开。刚巧战事频仍，我求他帮我说项，就跟着尉迟将军来做了个从军的脚医。”
“杨兄，从军不易，你辛苦了......想必也是因此，今天傍晚杨大夫在战场哭泣吧？”何东硕敬了一杯酒。
“唉，如果单单是不易，我有什么可抱怨的？可是......唉......何兄，我看你，跟你家这位十四爷，衣着虽然简约但可以见得是体面人家，想必没吃过什么苦吧？你们出来云游四海，那也是闲情雅致，不知道百姓的苦啊！”
“杨兄此言差矣，不知百姓苦，我们为何斥巨资往军中送药送粮？”
“两位送粮了？”杨金换诧异，又道：“抱歉，我吃的不多，都省给奴隶兵了，没注意到军粮的变化。没想到二位如此大义，在下佩服。”
说着，杨金换抱一抱拳。
何东硕谦逊地点点头。
这时，店堂那小丫头打了个哈欠，道：“几位爷，你们吃着，我先到里间去歇会儿了。”说着，她趿拉着鞋往里间去了。
此时，那一直不说话的十四爷开口了：“杨大夫，目前中原大地到处战火不断，北境夷丹族和西境仁狄族大举进犯。据我观察，中原各国的兵士战斗力极弱，奇怪的是，大藤国经济最繁盛，按理说，大藤国兵力也应该最强盛，为何如此大规模地使用奴隶兵呢？”
“且这些兵士没有训练，没有军饷和粮草供给，不是送死吗？”
一句话戳到杨金换的心窝子，道：“是啊！仁兄你说到点上了！这三国联军是一波比一波弱，唉，我在战场上，那伤兵是像潮水一样送回来，我们脚医营根本没有办法医治了。兵力弱，攻击弱，朝廷根本不知道啊！”
“朝廷怎会不知呢？”何东硕问道。
“怎么会？瞒着呗！谁说？大将军不说，京中官员不知，朝廷知道个屁啊！”
何东硕点点头。
三人停下闲聊，喝酒吃菜。
良久，杨金换道：“二位大仁大义，但我建议您不必再往军中送药送粮了。”
“为何？”何东硕问。
“哈哈哈哈，”杨金换突然疯癫地笑起来：“有什么用呢？没用的，你们谁也救不了。金洲和大晋我不知道，扬都已经烂透了。人命如草芥，他们克扣军饷就罢了，现在是连一两银子都不给，大藤迟早要完！迟早要完！”
“依杨兄之见，这克扣军饷的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尉迟将军？”
杨金换突然噤声，道：“肯定是尉迟熏，但尉迟熏一个人肯定不敢这么做。”
“还会有谁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