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丑汉子数都没数,嗖的一声,那银票就飞到店堂对面的一个汉子手里。那丑汉子大概是乏了,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仰着脸看着天花板,可见这个哈欠是多么舒服。巧的是,刚好天花板上破了个洞,隐隐的月光照进来。那丑汉子头髻上插的簪子刚好裸露在月光之下。
她向下看去,正看见那簪子上一道亮光一闪而过。这簪子奇特,普通人看去,只是平平无奇一只黑木簪子,但是在月光下的某个角度竟能现出一个青梅形状的小小金片。
她笑笑,继续躺着,翘起二郎腿,悠闲地赏月。店中的汉子看起来都是武中好手,却没人注意到屋顶上这一道黑影,早就候他们多时了。
海承府夜间热闹,这热闹却跟东街无关。这条街多是达官贵人的府邸,门口点着灯笼却不见有人出入,路上安静的很。到了后半夜,大部分灯笼都灭了。更显得空旷而阴森。
这时,从路头拐进来一群人,正是刚刚烟柳巷酒家中的那些。两个壮汉领头,那丑汉子走在队伍中间,两个胖婆子跟在最后,时不时地朝后看,提防有人跟上。
几人一路无话,只能听到脚踩地面的沙沙声。
突然,那两个汉子停在一座府邸门口。
这家大门看去十分阔绰,门头上却无牌匾。只因这是前朝睿王爷府,据说,滕国皇帝打进来之前,整个东街的老爷太太们都跑了,只有这睿王爷整天站在后院井边喊:“我的钱啊!我的钱啊!都是我的钱啊!”就在皇帝打进来的那天早晨,他喊完了“我的钱啊”,一高兴,干脆跳进井里去了。之后人家想重修这口井,竟发现里面有七具尸体,从此,这府邸就废弃了,没人敢买,没人敢住。
这府邸质量极好,围墙外还有一座围墙,足有十五尺那么高。两座围墙中间还植了一圈树木,专做隔音和隐蔽之用,所以院中发生了什么,外人无论如何都听不清。
丑汉子在门口望了望,却没有走上台阶,而是对两个壮汉道:“继续。”
于是,他们又往前走了几十步,拐上右侧的小路,停在一堵高墙前面。那高墙上镶了一扇小门,跟高墙一样是青灰色,不仔细看,不会发现这里有一道门。
那丑汉子走上前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道小缝,黑暗中两个人嘀咕几句,丑汉子就进去了,接着,门开大些,众人都进去了。
经过第一道门,穿过一片树木,又经过第二道门,这才进入院子,再走到关人的房间,这两个胖婆子共经历了五次检查。这王不悟真有本事,戒备如此森严,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胖婆子进去检查“人货”,丑汉子却闲着。他坐在院子偏西假山上点了根烟斗,猛抽几口,便像个没事人似的绕着墙根在院里闲晃。
“站住,干什么去?”一个壮汉拦住他。
“干什么去?呦,周老五,不认识你疤爷了?老子今晚干了票大的,现在找地儿撒尿!”
“哦哦哦,原来是疤爷,怎么样,今天好挣?”
“也不算好挣吧,小规模,十个。”
“十个?十个还小规模?这种大活一个月也碰不到一次啊!”
“是啊......是啊......疤爷今天少说挣这个数吧?”散落在院中的几个壮汉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
“唉,也就是疤爷,疤爷有本事,没出过岔子,老板看的上你!”
疤爷笑着:“好说好说,我要钱干什么?请哥几个喝酒!现在不敢喝,明天!”
疤爷说着,眼睛却悄悄看向一个汉子身后。
就在此时,一团黑影无声地翻过围墙,像一片羽毛,落地了。
疤爷像没看见一样,赶紧搂过壮汉,几个人头凑着头,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时不时传出一阵猥琐的笑声。
趁这当口,那黑影顺着围墙,在树影之中穿梭,身后还跟着三个黑影,都在院中适当的位置散了。
这时,疤爷烟抽完了,尿也撒净了,便脚步轻快地往那关人的屋子走去。
那屋正中有一把交椅,交椅上坐着一个男人,此人身穿白色长衫,腰上系着一个玉腰带,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他头上戴着一顶纱帽,白纱布完全遮住脸,让人看不清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人就是王不悟。
王不悟左右首各站着一个保镖。
此外,屋内四角各站着一个壮汉。
这当口,所有人目光一齐看向房间左边,那里竟整整齐齐地捆着十二个孩子,有男孩有女孩,全都十岁不到。这些孩子被捆上手脚,眼睛和嘴巴都紧紧勒上布条。十个二孩子排成队,用一根长绳捆着,静静地站着,谁也不能动,一个动了,所有人都得倒下。
此时,那两个胖婆子正一个个检查这些孩子。其中一个解开第三个的眼睛,另一个命令孩子“往左看”、“往右看”。接着,那婆子又勒上孩子的眼睛,解开孩子的嘴巴,另一个就让孩子吐舌头,看牙口,再“啊”一声。接下来,检查第四个。
王不悟见疤爷来了,便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那疤爷忙跑近,点头哈腰道:“大哥,有什么吩咐?”
“老疤,这桩买卖你干得漂亮,我回去会替你美言几句,奖金少不了你的。”
“大哥过奖了,还是大哥指点得好,这十二个孩子都是个顶个的漂亮伶俐,没有大哥蹲点,我上哪找这么多值钱货去。奖金另说,能得到大哥重用,我老疤就三生有幸了。”
“好说,好好干,下次大活还派给你。”王不悟嘴上跟疤爷说话,眼睛却盯着两个婆子。
疤爷连连点头。
“哎呀,大哥,这两个婆子怎么这么慢,快热死了。”疤爷道。
毕竟是夏夜,一个房间里装着二十来个人,自然热得受不了。
那两个婆子却仔仔细细有条不紊地检查着。
“是啊,热死了。不过没办法,人家出钱,总得让人家高高兴兴的,咱们这行,必须有职业素养。”
可是,那两个婆子却越查越慢,到现在才查到第六个孩子。
这时,王不悟左边的保镖受不了了,汗水早已蒙住他的眼。他低声道:“大哥,我能不能去把窗户开一下,这么下去,她们没检查完,孩子就闷死了。到时候,谁出这份钱啊?”
“嗯......有道理。老疤,你刚刚看外面情况还好?”
“一切正常,大哥,咱们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您尽管放心吧!”
“好,你去开窗户吧!”王不悟对保镖道。
东西两侧和正北三面墙共八扇窗户被打开,夜风吹过来,吹得人舒服极了。
疤爷拿出烟斗,让了让王不悟:“大哥,你抽?”
王不悟道:“你这混账,我什么档次跟你抽一样的烟?抽你的去吧,站在下风口!”
疤爷毕恭毕敬地退着走,直退到下风的西窗口,点燃了烟斗,快速抽完。
接着,疤爷把烟斗对着窗棱敲了六下:咚、咚咚、咚、咚咚。一边嘴上抱怨:“唉,这破烟斗,堵住了。”
就在这时,从东边房顶和北边房顶上落下六根蛛丝,每根蛛丝尽头都有蜘蛛大小的一个小黑球。没有人注意到,六只蜘蛛落到窗户正中的位置,突然,火光一闪,那蜘蛛立刻像六只着火的飞虫,飞向屋内。
“轰”的一声,房间里有六个人的衣服瞬间着火,变得如火球一般。其他人大惊,都害怕自己着火,纷纷在房间里乱窜,院子里的人看见屋里的动静,赶紧过来救火。
可是,这府里唯一的一口井早就废弃了,哪里来的水啊。于是,窗帘着火了,家具着火了,本来没事的人也着火了。
王不悟拼命喊救命。他的衣服着火了。有人上前给他扑火,他奋力把人推开,喊道:“抢救货!货没了我命就没了!抢救货!”
他指的自然是那些孩子。
一个壮汉试图去拽孩子时,火海中立刻刺出一道道剑光,使他们无法靠近。
人人在胡乱扑火,人人在喊救命,却没人注意到,那两个胖婆子早把孩子一个个往窗外送,由躲在屋顶上的黑衣人接应,运走了。
此时,两只火球扶着王不悟往外跑,屋顶轰然倒塌。就在梁木砸下来的一瞬间,一阵热风掀起王不悟的面罩,黑暗中传来一声惊呼,不过没有人注意到,这声惊呼就被火舌淹没了。
此时十二个孩子都被带到屋后树林里的安全地带,由两个胖婆子保护着。
另外四个黑衣人折回火海,见了王不悟的手下,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已经逃出屋子的王不悟和另外两个火球早已晕死在地。
这时,黑衣人中的一个解下面罩,脸上一道粉红色的疤痕在火光中显得格外耀眼。
何忧走近院中昏迷的三人,一把软剑上下翻飞,在三人的衣服上精准挑打一番,那三个男人身上的火竟都灭了。
最右首的男人正是疤爷,此时他昏迷了,身上只有上下短襟短裤。何忧竖起两指在他脖子上飞快点了两下,疤爷醒了。
“十四奶奶!”疤爷立刻跪起给何忧磕头。
“起!”何忧声音冷淡。
疤爷直挺挺地站起来,原来他之前的驼背都是装的。
“你不是第一天进青梅会吧?怎么还改不了这臭脾气?”
“对不起,十四奶奶,属下以前是个奴隶,是让他们打怕了......”
何忧眼露同情之色,却只是微微点点头。
“你立了大功,那十二个孩子我马上派人一一送回。”说着,何忧扔给疤爷一沓银票。
“十四奶奶,这......?”
何忧看着地上躺着的两人,道:“你继续跟着王不悟,在扬都等我们消息。”
“这......十四奶奶,您上次答应我除掉王不悟,我就回去......”
还未等何忧回答,她后面的一名黑衣人立刻跨步上前,抢道:“十四,难道你又起了恻隐之心?这王不悟恶贯满盈,难道你还不忍杀她?”
何忧没有作声,一把软剑再度挑起王不悟脸上残破的面纱。她紧紧抿着双唇,眼睛里仍然存有震惊,只不过,这震惊中掺杂了熊熊燃烧的仇恨,跟屋中的火光映照。
“这次不杀他。”
“可是,十四,乌奶奶说......”
“这次行动谁负责?是我还是你?”何忧的语气中多了不容置疑的肃杀之气。
那黑衣人立刻后退一步,冲何忧抱了一拳。
接着,何忧转身向疤爷,道:“这两人交给你处理,王不悟醒了之后,设法让他更加信任你,你在京中自有大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