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旁摆着一碗桂圆红枣粥,还是热的。卖相并不好看,却把他心底的回忆勾了起来。他小时候怕黑,每到夜晚,时常会想起母亲,哭闹个不停。
每到这时,老王就会变着法的给他做粥,粥虽不好看,味道却是不错。每次喝了粥之后,他才会平静下来,安稳的睡着。
心底思绪万千,他缓缓的拿起勺子尝了一口。
清爽甜口,软软糯糯。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过了,都快忘了原本的味道。
...
哗啦。
高长恭推开门。天色已经渐暖,已不复午时的灼热。
阳光侵蚀的穹顶之下闪耀着斑斓的光,此刻的天色正好,日光披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故里依旧,这是他少年时住的府邸。此时的他虽无官职,但过的也算惬意。
后来他官拜尚书令,却活的谨小慎微。再也不复少年时的意气风发。
老王和小翠小青正在侍弄花花草草,看到高长恭出来,大喜之下,连忙站起身恭声道。
“四爷您醒了,感觉怎么样,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没事的。”看到高长恭出来,老王心里一松,这都第三天了,总算是醒了。
小青脸上洋溢着笑容,叽叽喳喳个不停“谢天谢地,我就知道四爷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小翠眉开眼笑,拿出手帕,递给高长恭,示意他擦擦汗。“四爷醒了就好,我们都担心坏了。”
高长恭接过手帕,手轻轻刮了刮她鼻子上因为侍弄花草而粘上的土,笑着抿了抿唇道。“那就多谢我家翠儿了。”
翠儿羞红了脸,低下头,心里甜滋滋的,今天的四爷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呢。
高长恭深深叹了口气。看着老王关切的问候,他心里一阵动容,前世他被高纬赐死之后,老王没多久便病逝了。
自十二岁入宫以来,孤身一人。老王是真把他当成了子侄,对他无微不至。
还有小翠小青,在自己困苦时一直不离不弃,在他的心里,早就和家人一样。
“难为你们为我担心了,我这不是已经好了吗。”高长恭笑着道。
“好了也不行,四爷您是大病初愈,不能出来吹风的,你得好好回屋歇着。”小青(ー ー゛)不满抗议道。
“宫里刚才来了旨,要您明夜参加宫宴。”
“无妨,我知道了。”高长恭爽朗一笑。
“老王,现在什么时辰了,我要出去一趟。”
高长恭记得,上一世就在几天后,皇帝赐宴,召他同去。宴会上高孝瑜,高孝宛等人,他名义上的兄弟们出尽了风头。而他却只是被孤立的坐在一旁,冷冷清清,就如同局外人一般。
“已是申时了,四爷。”
“嗯,我会晚点回来,你们不用等我,自己吃饭吧。”
在他府上,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每到吃饭时间,大家都会围到一起。讲着白天发生的有趣事情,一片氛围好不热闹。
他被封兰陵王之后,依旧如此。
他要去见母亲,上一世他没有准备就被迫与母亲分开,这是他心底的遗憾。
拐过巷子,穿过熙攘的街道,高长恭直奔城门而去。
一阵凉风袭来,高长恭脑海里闪过许多幼时与母亲在一起的温馨画面。
已近黄昏,燕雀的狂噪穿过暮霭,在天空回绕,落日的余光洋洋洒洒。
屋的轮廓已经远远的出现在他的眼前,拐过几处幽深的小路,眼前赫然是他的家。
几年过去,这里的样貌也不曾改变,只是屋后的草似乎长得又深了些,门上也落了锁。
高长恭心头一紧,看门上的情况,这里好像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
果然,拨动铁锁,锁已然生了锈。
咔嚓。
用力之下,一声脆响。
那把栓着他回忆的锈锁应声而断,高长恭瞳孔猛然一震,随即小心的推门进去。
眼前的场景何其熟悉。
一股灰尘扑面而来,因为长时间未住人的原因,屋内早已结了网。
桌子上有封信,因为时间太长,纸的颜色与灰跃然已融成一体。
高长恭拿起信,用手轻轻的掸去上面的灰尘。
肃儿亲启。
“肃儿,娘该走了。本想带着你,可你是高家的子弟,有自己安稳的生活。娘虽舍不得你,但更不愿你跟着我到处奔波。月有阴晴,人亦有离分。氓山绝壁之下,有我留给你的东西,别忘了去取。如果我们母子今生缘分未断,还会再见的。别忘了你答应娘的,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高长恭双手握着信,心里一阵发痛,还是迟了。
可是前世,就在宫宴后,当他瞒着所有人。
一个人来到这儿的时候,同样是人去楼空,可桌子上的信却从未见到。
终其一生,他也再从未见过母亲。
难道是?
一个想法如惊雷般在他的脑中猛然掠过。
一瞬间,高长恭只觉浑身冰冷,如坠冰窟。眉宇之间的杀气已经难以掩饰。
信,在他前世来之前,就已经被人取走了。
而且,前世他来是在宫宴之后。也就是说,就在这两日之间,信才被人拿走。
取信之人,心思何其恶毒,强行断了他与母亲之间的最后一条线。
至于信中所说的,在氓山母亲给自己留下的东西,上辈子更是不知,白白错过母亲了一番心意。
高长恭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手里的信,思索良久。将信放好,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浮起。
太师府。
段韶此刻正躺在椅子上,在不断思索着。今日下朝后,皇上召他和斛律光前去乾安殿。
当今皇帝虽英明,但也才上位没多久,少年天子终究是好战的。
皇上说,突厥灭掉了在草原上称雄百年的柔然,又在西魏宇文泰的支持下与公主联姻。逐渐势大,已然威胁到了北齐。
有意发兵十五万攻打突厥,使边境百姓不再受突厥蛮子掠夺。
问问斛律光和他的意见,让他们想好之后明天朝堂议事的时候上折子。
段韶有些烦躁的拿起桌子上的扇子扇了扇,屋里一阵闷热之气顿时散了不少。
大齐刚建国没多久。东魏的硝烟还未散尽,百姓也才开始富庶。各地的税收也并不高。如此兴兵,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这么多人出关,所需的补给就是个天文数字。
况且突厥人在草原上,来无影去无踪。一旦开战,深入漠北草原,步兵就失去了优势。
而突厥人从小生长在草原上,马都是优质的纯种马,骑术远不是汉人的后天训练能赶上的。
若是打赢了还好,只要国家风调雨顺,不出天灾。用不了几年,国库的银子又会充实起来。
可一旦打输,突厥人顺势南下。
到那时庙宇崩塌,江山倒覆。刚刚富庶起来的国家恐怕立刻就要分崩离析。
届时他们都会是国家的罪人。
“段太师。”
段韶抬头一看,是个眉眼含笑的锦衣少年,正是高长恭。
连忙起身道:“四公子,你怎么有空到老夫这儿来了,快先坐下。”
“听闻你前几日落水,不知身体好了没有。”
“不妨事,只是受了点风寒而已,已经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看到四公子无事,老夫也就放心了。
段韶犹豫片刻,看着高长恭道:“对了四公子,皇上准备发兵攻打突厥,你怎么看这件事?”
高长恭蹙眉,几朝内乱,无暇顾及突厥,他们已经日渐强大起来。
上一世高洋继位之后,率军亲征,十几万大军打的突厥偃旗息鼓,再也翻不起大浪。
“确实该打,突厥年年掠夺我边境百姓,过往的行商货物经常遭到打劫,甚至有几座边境府城,都被横加血洗。”
“我大齐,除去王都邺城,尚有府城八十一座。
突厥若不尽早除之,边疆府城,岂不是年年要受掠夺之苦。他日突厥若联合西魏南下。定会是我大齐心腹之患。”
段韶闻言,有些惊诧的看着高长恭,随即严肃的问道:“可你有没有想过,数十万精锐大军出关,一旦战场失利,败了,会怎么样?”
“这是大齐的命脉所在,于皇上来说,这仗必须打。没有这场战争,边境子民岂不是一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况且西魏宇文泰对我大齐虎视眈眈,这场战争打赢了,才能震慑西魏,才会有短暂的和平。”
“不错,四公子此言一针见血,如此看来,倒是老夫看的浅了。”
段韶抚须笑道,今天高长恭的话,让他很是欣慰。
“假以时日,四公子必会是我大齐名将。”
高长恭摇头苦笑道,老太师过誉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段韶表情一怔,脸上露出了愕然的表情,呆在了原地,口中喃喃着这一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就连茶碗掉在了地上,都不自知。
随即如梦初醒般,认真朝高长恭地鞠了一躬。
高长恭连忙扶起段韶“大人折煞我了。”
“似公子这般王室之后,能如此为民,是我大齐之福,当得起段韶一拜。”
段韶毫不在意,当年的他也是贫苦出身,跟着太祖爷打天下,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看遍史书,无论哪个朝代,就算是盛世,也会有乞丐流民。段韶拉着高长恭的手,心头一阵感慨。
单凭今日这句话,眼前的这位四公子,日后的成就绝不可限量。
高长恭拱手。
“今日来找太师,实因一事萦绕心中。”
“却不知公子所言是何事,老夫若是能帮上忙,尽管直言。”
“烦请太师从军中将字营中抽调二十人给我,这几日便用。”
将字营,段韶亲军。
邺城驻军中除去在城内调防的禁军和龙镶营,城外尚有五大营。
而将字营不同于其他营,总人数不过千人,都是段韶历年来从军中各营中选拔出来的百战锐士。
“哦,不知四公子要他们是?”
段韶有些不解,疑惑的问道。
高长恭眸光低沉,眼神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露出一个微笑,轻声低语。
“藏形匿影,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