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铃抬腿盘坐,规整好裙衫,抬起一杯茶水,打消嘴中的酸涩味儿。
“说起来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那时的孟婆还是师父的师父,也就是你的师祖奶。”
相传世间有人身负“巧手”,这一类人最擅精巧的活儿。
像我们素日用的桌椅板凳啊,罗裙华衫呐,他们做出来的必与平常人所做不同。
这类人大约是给予了这些物什儿一种灵气,不过此灵气并非修仙人所说的灵气,那物什儿仍是死物,不过却是开了灵智。
“那就是像茨木姐姐那般的长明灯吗?”孟锦绯停了蒲扇,若有所思。
“咳咳!是啊!若是有所造化,必能修得道法!”卿铃见清风又起,缓缓叙来。
那时,卿铃的师父孟子妙还在任职,卿铃受师命首次担职做一名监工。
“好徒儿,我忽感身体不适,今日的汤例你去发吧!”孟子妙挑起袖帕搁置嘴边,又假意轻咳一阵。
“师父!来,茶来了!”卿铃忙将茶水端给孟子妙。
想到师父自打上回从凡尘走了一遭就日渐消瘦,不管怎么问,师父都不愿意透露半分,卿铃的心中不由几分黯然。
卿铃转身回到汤盂前,双手费力地摇着长木棍,一滴滴的热汗浮满了小脸。
孟子妙自觉心中惭愧,见卿铃不做声,遂又拿起腰间的玉佩,不知在思念何人。
卿铃眼见着自己熬好了孟婆汤,呈上一碗放在孟子妙面前,“师父,这汤可熬好了?”
孟子妙见水色浑浊,这孟婆汤熬得愈发成功,这几日也未曾失手过了,只是嗅这味道有着几分清香,“可是加了银丹草?”
“嘿嘿!瞒不过师父,实在是太臭了,徒儿受不了那般腥臭味儿。”
孟子妙摇头,以前没见受不了的,现今怕是可怜那些鬼,想给他们留点地府温情罢了。
孟子妙拉过卿铃的小手,左手抚在卿铃的发髻之上,“下次可不得再加那些东西,一切按着地府规矩走,不然受罪的可不止他们,听明白了吗?”
卿铃似懂非懂地点头应下,忙附上一句,“师父,今日我去施汤,你好生歇息。”
孟子妙还以为小卿铃不答应呢,毕竟数日前她就开始做甩手掌柜,逼着小卿铃熬好孟婆汤。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小卿铃真真是师父的贴心小棉袄!”孟子妙抱着卿铃亲昵地贴贴脸蛋。
卿铃顺从地低下头,看着孟子妙腰间的男式玉佩,想到盛辙说的,“师叔怕是动了情。”心下默然,不由长叹一声,“哎!”
“你这小人儿,叹什么气,可是累着了!”
“哪有!师父要记得给我捎点庆香坊的糕点哦!”
“好好好!你这小馋嘴!”
卿铃抬着变小的汤盂,走到小棚前值岗。
“哟!今儿又是小孟婆呀!”一个鬼役嬉皮笑脸地凑上前。
卿铃抬手扇开眼前的鬼役,“烦不烦呐你!怎么就不能是我啦!”
鬼役讪讪地摸着鼻头,“这不是怕那些色鬼被你这般貌美的姑娘,迷得走不着路嘛……女孩子这么好看,在外面可是不安全的!”
“切!”卿铃不以为然,像她这样的鬼仙,岂是那些区区小鬼能欺负的,“庸人自扰!”
眼见着望乡台上走下一群抹着眼泪的鬼儿们走了来,卿铃挥袖,齐齐整整的汤例就摆在了桌上。
“姑娘,你就是孟婆?!”一个老婆婆上前,颇有些惊奇,孟婆竟这般年轻貌美?
卿铃伸手端给老婆婆一份汤,“老婆婆喝下罢,这个温度将将好。”
老婆婆受宠若惊地双手端过,孟婆也并非是那般无情人呐!
“姑娘果真人美心善!这汤也熬得好呐!”老婆婆嗅到阵阵清香,由衷地夸赞起来。
卿铃抬手将鬓角垂下的秀发拢好,脸上漾出一抹浅笑,“婆婆喝着罢!来,小弟弟,喝下罢!”
鲁镂本还沉浸在自己的伤感之中,想到上一世被人谋害,临终未竟之事,心中不免唏嘘。
卿铃看着鲁镂身上附着着一层微弱的青紫光芒,这是那些天赋异禀的手艺人所有的,想到自己也算是半个手艺人,心中升起同道中人的相惜之情。
“大叔,您的汤。”
鲁镂看着卿铃递来的汤,伸手接过,“谢谢姑娘。”
“大叔,看你似是在愁什么,莫怪小女多言,此去轮回,该忘的还是忘了好,你这般轮回,总不会差着的。”
鲁镂心中讶异,“鄙人自认明了,还不若姑娘这般坦然,惭愧惭愧!”
“我这不过浅薄之见,大叔言重了!”
鬼役看着棚中女子浅笑连连,忿忿不平道:“不听老鬼言!吃亏在眼前!”
也不知怎么的,鬼役的话竟然成真了!
只见望乡台涌下一群鬼魂,乌压压地朝着奈何桥直冲!
“站住!还没喝汤呐!”卿铃看着一个高大的鬼冲上前,一把掀翻了桌子,瓢瓢碗碗悉数落地,“哐啷”一响!
鲁镂被惊得刚刚送到嘴边的汤落了地,惊恐地朝着外面跑。
“啊?!”卿铃也被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
一群猥琐的恶鬼们上前团团围住,“嘿嘿~~”地摩挲着双手。
卿铃哪见过这般场景,瑟瑟地往着后面缩。
先前调侃的鬼役见小棚哪儿围了一圈鬼,心中暗骂,“这群恶鬼就知道欺负女孩子!”飞身上前。
今日应了卿铃邀约的盛辙见奈何桥前一阵哄乱,抬手一个纸鹤飞出,径直冲向那个小棚。
眼见着那些恶鬼就要碰到卿铃的衣角,盛辙眼中闪过一抹猩红,抬手一把青刃飞出,将那最近的恶鬼直取咽喉,眨眼间化作飞灰!
盛辙左手环住卿铃,右手横着一柄青刃抵在近跟前的恶鬼,双目怒视。
而那鬼役抬手左拳打飞一个,右拳钳住一个,翻身跃进棚内,护在两个孩子身前。
抬手引来一阵阴雷,将这些野鬼呵退。
其余的鬼役们试图拦住这些鬼,结果一个个还找漏缺地钻了过去,直进了六道中。
鲁镂早被那些鬼吓得直跑到六道前翻身掉进了人道中。
鬼役们好不容易用缚鬼链缠住这些恶鬼,又生出一些事端。
一个恶鬼竟掏出卸链刃割断了链锁,高喊,“喝什么孟婆汤!忘什么前尘!又去给人当牛做马吗!呸!”
似是有意煽动一般,不少人附和:“是啊是啊!凭什么你给我定!我上辈子勤勤恳恳,最后被那些官兵欺压至死,现今却给我这绿牌!让我当畜牲!我呸!”
“我上辈子诚诚恳恳地礼佛茹素!竟让我入修罗道!你们这地府仗势欺人!”
眼见着又乱了起来,第五殿赏善司魏征飞身出现在奈何桥上,一股气浪直将那些要冲过去的恶鬼冲飞。
魏征手中幻出一柄器形似笔,笔头尖细,笔把粗圆的判官笔,挥手在空中游走,一个金符飞了出去。
只见天上闪出一片米白色的漩涡,像是开了天窗引来了人间的日光,一个数十米高的牢笼直直地罩住恶鬼,转瞬恢复阴沉。
那些侥幸逃出的被一个个凭空出现的红线捆缚,缠得如蛹虫般只得在地上蠕动、嘶嚎。
“判官大人!”鬼役与卿铃抬手弯腰施礼。
“师父。”盛辙依数行礼。
魏征轻摇纸扇,“好。”转头看向身后第十殿的人,“别来无恙,后面交给你们了。”
“是,大人!”几个青面獠牙的鬼差散开。
魏征看着卿铃青白的脸,“小卿铃,你家师父呢?”
卿铃想到孟婆宅邸离此处甚近,但师父却没有出现,想必又去了人间。
卿铃只得抬手作答,“师父身体不适,前往青丘神医那儿讨药去了。”
“哦~原是这般。既无事,我先走了。对了!盛辙带着卿铃去玩会儿,镇镇魂儿!”
卿铃的小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
盛辙抬手,“是。”
魏征摇着纸扇,施施然地走远。
盛辙欲带着卿铃离开,一名鬼差上前,“卿铃姑娘!”
“何事?”
“有一人入了人道,虽未入错,只是未喝孟婆汤。还有一些走了错处,功德未够,入了些飞虫走兽,倒也好收拾,只是……”
“我们这边也忙不过来了,还要去调查这起恶鬼暴动,上面的说请你们出手,事后报酬必将送到府上。”
卿铃想到最近囊中羞涩,这虽非自己失职,不过她对这业务也需要熟悉熟悉。
按照孟子妙所言,只要那人按着命运之路继续走下去就是,接下倒也未必不可。
“好。”卿铃笑着应下。